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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锤基⚡ ☕️ 拔杯 ☕️
The sun will shine on us again.
The time did reverse. The teacup that I shattered did come together.

【锤基】盲眼吟游诗人献于缪斯的凡人之歌(史诗AU/短篇完结)

过路的旅人请缓缓脚步,让肩膀卸下沉重的行囊。我有一首英雄事迹,连缪斯也凝神聚听。谁若有心,且听我唱:


利比亚国临海的疆土上,六月的太阳依旧毒辣。一座不起眼的渔夫小屋内,少女的啼哭从未停下。


一位偶然路过的游牧猎人听到了这哭声,断肠的呜咽让他蔚蓝的眼睛也跟着湿润。他下马拨开人群,叩开小屋,问:


“美丽动人的姑娘,请原谅我的唐突,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如此悲伤?”


三天三夜浸润在泪水里的少女终于抬起头回答:


“三日前家父天不亮就出海赶潮,却不知怎的落入蛇妖的爪牙。那该死的畜生以人血为食,父亲被抬回来后至今昏迷不醒,只等死神塔纳托斯来剪下一缕头发。”


金发的猎人心中惊诧,他已在大地上游历了二十载,却不知这世间还有吸血的蛇妖?


少女看出了他的疑惑,一字一句解释道:


“过路的好心人您不知,那便是吞食孩童,饮人鲜血的拉米亚。那怪物的巢穴在遥远西方的沿海处,一座黑色悬崖上深不可测的洞穴里,每隔几日它便在太阳沉落之际顺着洋流前来祸害人间。我这可怜的老父亲若是离去,我也决意追随他。”


人群里的老妪听了,眼角湿润:


“几年前我的孙子不知去向。准是这该死的蛇妖吃了他。”


人群里的牧童听了,神情惊恐:


“我晚上从未睡个安生觉,听到些风吹草动就害怕。”


人群里的农夫听了,满脸愁容:


“若是这祸害不除,日子怕是再也黯淡无光。”


猎人被少女的眼泪柔软了年轻气盛的心脏,被众人话语间的悲凉点燃了一腔热血斗志。


于是他转身上马,掂起利斧,拉紧弓绳,立誓要斩除这个祸害一方的妖怪拉米亚。


人们惊讶于这个陌生人的胆量,感激于这个天降勇者的壮心,纷纷聚集在他鞍前马下,询问他的名字。


但金发碧眼的猎人却谦逊地说,我并非你们的救星,我并无贤者的智慧,我只有一身使不完的蛮力,我乃一介凡人索尔。


众人在他临行前纷纷献上诚挚的祝福。少女将一盏鲸膏油灯送给他,老妪将一把铁木拐杖送给他,牧童将一条牛皮绳索送给他,农夫将一包浆果种子送给他。


索尔带足了干粮,将泉水灌满驼皮囊袋,又在上路前扯下自己一根金线般的头发,缠在少女纤细的无名指上,说:


“若是七日内这根头发没有断,我便还活着。”


猎人在太阳往西边坠落之时动身,策马越过平坦的荒原,追赶赫利俄斯的车架,又赶在日落前于临近海滩的丛林里结营扎寨。


当夜之女神尼克斯黑色的裙摆遮蔽了苍穹之时,索尔点燃了那盏灯。从此人间便多了一颗星。


少女送给他的鲸膏油灯长明不灭,让索尔得以在黑夜里看清了几只准备袭击他的野狼。那一双双露着饥饿的兽瞳比清冷的月光还亮。


索尔没有丝毫畏惧,运用浑身蛮力掷出利斧,只一击就斩下了狼王的头颅。


兽群闻风丧胆,逃窜而去。


索尔上前拾了狼王的尸体,心想:“连老天都帮我。”便打算把这当做引出拉米亚的诱饵。


当第二天的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他枕着露水从睡梦中醒来,却发现几只乌鸦贪婪地啃着一旁野狼的尸体,森森白骨上只剩下些残余的毛皮。


索尔怒火中烧,抡起老妪送他的那把铁木拐杖狠狠敲过去。


鸟群受惊四处飞窜,但年轻猎人手臂挥下的速度更快。那结实的长棍正敲在一只来不及逃脱的乌鸦的脊背上,脆生生打断了它的骨头。


索尔将乌鸦的尸体绑好系在腰上,心想:“神明也眷顾我。”便打算把这当做引出拉米亚的筹码。


他骑上马沿着海岸继续向西前行,终于来到了众人口中描述的那座黑色悬崖脚下。笔直的山峰像是神明掷向人间的长矛,在这大海的边缘生根发芽。


索尔将自己的马系在一棵橄榄树上,又用斧头砍下乌鸦一只钩子般的利爪。


这利爪被绑在牧童送给他的牛皮绳索上,便成了辅助索尔攀岩的工具。


于是他沿着黑色的山岩向上奋力攀爬。此刻的索尔由不得被任何事分心,只因自己的性命全搭在手中的绳索上,一不留神便会跌下万丈悬崖。


当索尔口渴难耐的时候,他便想起少女的啼哭,信念的清泉便滋润了他的喉咙。当索尔险些坠落的时候,他便想起人们脸上的悲伤,勇气便重新占据了他的心房。


于是索尔锲而不舍地攀登,直到衣衫被汗水浸得湿透,直到掌心被绳索磨出血印。


终于在正午时分,索尔登上了一块能立足的平坦岩石,但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张大嘴巴。


只见十个幽深的洞穴坐落在悬崖的断面上看着他。


到底哪个才是拉米亚的巢穴?


金发猎人被这最后的谜底烦扰了心绪。


一筹莫展之际,几只海鸟从头顶掠过,索尔灵机一动,想到怀中那个还未派上用场的包裹。


于是他把农夫送给他的浆果种子拿出来,撒在每个洞穴的门口。


海鸟们争先恐后地飞过来抢食,将九个洞穴门口的种子都吃了个干净,唯有一个洞穴没有一只鸟胆敢靠近。


索尔心中欣喜,暗自琢磨:“这准是通往那蛇妖巢穴的道路。”


他便用斧刃割了乌鸦的喉咙,将它流血的尸体丢在洞穴门口,自己则张弓搭箭,远远在一旁等候。


只是当火马拖着日辇的轮轴驰骋过大半个天际,马不停蹄地奔向俄刻阿诺斯的彼岸时,耐心的猎人也没等到前来猎食的拉米亚。


索尔只好走上前,举起鲸膏油灯在洞穴门口张望。那吞噬光明的无底黑洞同样注视着他,再耀眼的烛光也只能照亮方寸地方。


索尔思忖:“我拿这鲜血的香味做诱饵,拉米亚也无动于衷,看来村民们说得不假。这怪物只有晚上才出来活动,白天准是在休养生息。且看我趁它睡着时潜进去,悄无声息取了它的首级。”


索尔便将绳索的一头系在入口的岩石上,另一头捻在手里。


狭窄的洞穴里潮湿阴冷,嶙峋的岩石一路向下。索尔小心翼翼地前行,很快白日的光亮便化作了身后的星点,没多久掌心便摸到了绳索结束时的尾巴。


索尔并没有产生放弃的念头,他扔掉手中那截绳索,压低呼吸,手握利斧,向着洞窟的深处继续前行。


当鲸膏油灯的灯光因稀薄的空气而闪烁不定时,他终于听到些流水的声响。


原来这洞穴的底部竟然连通着大海,黑色的潮水日夜不息地侵蚀与之接壤的礁石。


蓦然间,坚硬之物折断的脆响蓦然响起在索尔脚下,他将油灯的光辉挪过去,那块小巧的头骨也在望着他。


索尔的脊背上窜起一阵寒意,心想:“我果然来对了地方,这就是拉米亚的巢穴。”于是他高举油灯,用摇曳的烛光驱散终年的黑暗,赶走躲藏在阴影里的肮脏。


金发猎人的胃被他的亲眼所见搅成了一团。这畜生居然用婴儿的骸骨堆砌了宝座,蜕去的蛇皮做了床榻。


他抬眼望去,只见远处的人骨宝座上,垂首静卧着一个削瘦的女子,她苍白的脸颊被漆黑的长发盖住,盘踞的蛇身被阴冷的雾气缠绕。她身影绰绰,阴森可怕。


索尔的心跳如同激昂的鼓点,他握紧斧柄,向那个一动不动的女人放轻脚步走近,近到能透过薄雾看清了她比树干还要粗壮的蛇身上,锋利的鳞片闪闪发亮。


索尔怒火丛生:“原来你就是啖人骨肉的拉米亚。苍天有眼,神明在上,今天我索尔便为民除害。”于是他抡起斧头向沉睡女人的脖颈狠狠劈去。


谁知风驰电掣间,女妖鼓起的肚皮突然裂开道口子,一条墨绿色的小蛇龇牙咧嘴地从中蹿出来,瞄准索尔脖子的是闪着寒光的毒牙。


好在多年的狩猎经验让金发猎人眼疾手快,他斧转偏锋,左手便已闪电般擒住了那条凌空扑过来的小蛇。


墨绿色的小蛇如今被他有力的手掌桎梏住了头颅,不甘心地嘶吐着猩红的蛇信,拇指粗的身体缠上索尔的左臂,用力地绞着,却好比与一块不动的磐石顽斗。


索尔这才注意到,那宝座上的女妖早已死了。


他低头审视着手臂上缠绕的这条墨绿色小蛇,思忖到底该如何处理它。


正当猎人正犹豫不决时,小蛇突然发疯般地挣扎起来。索尔只觉得手中紧握的蛇头蓦然变得滚烫,他迫不得已松开手,任由它落地逃走。


谁知那墨绿色的小蛇敏捷地蹿到白骨王座之后,没过多久,竟然换作一个盲眼的黑发孩童怯生生地探出头来,朝他站立的方向不安地张望。


索尔大惊之余问:“你是谁人?”


“闯入我家园的陌生人,我为何要告知你我的身份?”男孩的声音充满戒备。


索尔丢下斧头,舒缓了语气道:“孩子,我不会伤害你,你别害怕。我且问你,那宝座上的女人,可是人们口中的拉米亚?”


“那是我死去的母亲,我自她的子宫诞生。”


男孩闻言从宝座后探出身子,布满墨绿色鳞片的蛇身正如他母亲一样。


“你可有兄弟姐妹?”


“没有。”


“你的母亲又怎的死去?”


“天命已至。”


男孩的语调平淡至极,眉宇间的成熟早已超脱他外表的年纪。索尔凝视着他深陷下去的眼窝,顿时心生怜悯,柔声问:“孩子,你为何没有眼睛。”


“我母亲发疯时挖去我的双眼,从此我便看不到人间日月。”


索尔心中酸涩,又问:“你母亲已死,只留你一人独居于此,你靠什么维生度日?”


黑发男孩一字一句地回答:“我捕海鱼充饥,偶尔吸人血为食,却总填不饱肚皮。陌生人,你为何关心?”


“三日前你可曾咬过一个出海的渔夫?你可曾吸他的血解饥?”


“那老东西的渔网无意间捕了我,将我提上岸后便要切骨扒皮。我无意伤害他性命,只得咬他一口,施与沉睡不醒的诅咒。”男孩说,“我是吸了他的血,可年老之人的血不干净。但若长久不吸人血,我的心肝肺腑便如刀刮般疼痛。陌生人,这便是我的诅咒,除非有凡人心甘情愿赠与我鲜血,不然我就得永生永世忍受这折磨。”


索尔动了恻隐之心,说:“我自愿将我的血献给你,但你必须解除渔夫身上的诅咒,并发誓从此不再以人血为食。”


男孩愣了半晌,表情像是不敢置信:“只要能摆脱这苦痛之海,我愿意立誓,但你不怕我将毒液刺入你的心脏?”


索尔说:“我独自一人无牵无挂,我并非坐拥财物金银,我并非统御城邦疆土。你就算此刻杀了我,我至多也就追随使者赫尔墨斯,到那斯堤克斯河河畔等待摆渡人的船筏。”


黑发男孩听了,便从白骨宝座后出来,半信半疑地靠近他。索尔遵守承诺,伸出手,男孩锋利的牙齿便刺破了他的手指,吮吸大拇指上淌下的鲜血。


待吸足了自愿供奉给他的凡人之血,男孩抬起头来,意犹未尽地舔去嘴角的腥红,突然说:“你的大拇指上有少女眼泪的咸味。”


索尔这才想起他临行前在姑娘的无名指上缠上金色的发丝时,那正值芳华岁月的渔家女儿愣愣地看着他,忽地又落下一滴晶莹的泪水。索尔怜惜她,便抬手替她抹去。


“那准是个漂亮的姑娘。她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一头栗色的长发。”男孩定定地说。凡人的鲜血抚平了他灵魂上的疼痛,神后赫拉的诅咒从此被打断枷锁。


索尔没有作声,只是从地上捡起斧头,又拾了一段蛇蜕,心想:“我曾立誓要除掉拉米亚,既然这孩子是她的子嗣,我也不算违背诺言。但为了安抚村民,我需带个凭证,说这蛇妖已经死了。”


于是索尔将那沉重的蛇蜕扛在肩上,往洞窟外缓缓走去。


男孩清脆的嗓音却响起在他背后:“恩人,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索尔。”金发猎人头也不回地回答。


“索尔。”男孩细细地咀嚼这个名字。


当索尔高大的背影快与那摇曳烛光一齐消失时,男孩突然开口:“你对我的恩情我永记在心,若是日后你遇上什么难处,便再到这黑色悬崖上的洞窟里来,对着这地下的洋流念我的真名,我便会应呼唤而来,实现你三件请求。”


索尔有些茫然地回首:“我还不知道你的真名。”


“不,你已知晓了。”男孩的笑容让人捉摸不透。下一瞬,他的身影没入黑色潮水之中,墨绿的蛇鳞化作汹涌漩涡间一段破碎的波光。


索尔凝视着他消失的地方,脑海里没来由地涌上一个名字,他不敢置信地对着翻腾的海水喃喃念道:


“洛基。”


盲眼男孩的真名是洛基。当拉米亚的子嗣吮吸他第一滴鲜血的时候,奇异的魔法便将这个名字镌刻在索尔的灵魂上,自此每当他想起的时候,大拇指上的疤痕就会无端刺痛。



……



再说那猎人心有所思地离开了拉米亚的巢穴,便靠着那攀岩的牛皮绳索原路返回悬崖脚下。


他牵过橄榄树上系着的骏马,将蛇蜕放在鞍上,骑马向着那坐落在东方的村庄奔去。


他在一片贫瘠的山峦上过夜。橘红的篝火照着那段灰白的蛇蜕,竟然像天上的银河一般闪闪发亮。索尔将脑袋枕在臂弯之间,眺望漆黑天幕上的繁星,脑海中却全是那名为洛基的男孩的模样。他不禁感叹若是他的眼睛尚在,必然也和这天上的星子一样璀璨。


第二天天明他就启程上路,没多久便看到了远方村庄的袅袅炊烟。当索尔风尘仆仆地赶到时,村民们都欢喜地出来迎接他。


渔家女儿见他毫发无损地归来,上前扑进他怀里,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下。索尔看到她泪中带笑,询问一番才知道她父亲的病已经在昨日奇迹般好了。


索尔把那妖怪的蛇蜕拿出来给众人看,诉说他在洞穴里的奇遇,却唯独略过了有关那个盲眼男孩的部分。


村民们都感激他,邀请他在村中留宿。索尔盛情难却,便在这村镇上住了五天五夜,每日人们都拿最丰盛的宴席款待他的勇气可嘉。


最后一夜的时候,人们围聚在篝火前举行送别的晚宴。喝得微醺的索尔被渔夫的女儿牵过手,在鼓与歌中迈动步伐。


他们贴身在篝火前跳一曲舞。少女柔软的腰肢让索尔的脸颊莫名燥热,那双琥珀色的漂亮眼睛绊住了他的思绪,悦动火光下的脸庞格外勾人心魄。年轻气盛的猎人不知不觉被迷住了双眼,仿佛透过凡间看到了美神的淑影。


殊不知渔家姑娘早已中意于他,自年迈的父亲病好后更是决心要以身相许。一舞毕了,她鼓起勇气害羞地取下无名指上那圈金线般的头发递给索尔,他愣了愣神,便毫不犹豫地在人们的欢呼声中将它套在少女左手第三根手指上。


自那夜的订婚后没多久,四处游历二十载的猎人便安顿下来,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凿石砍柴,忙于建筑新房。等那座令邻舍都羡艳不已的结实小屋造好后,索尔又用鲜花和灌木精心装饰门廊。


终于在一个良辰吉日的黄昏,人们高举由山楂树树枝扎成的火把,排成队列欢送出嫁的姑娘前往未来的夫家。那身着白衣的貌美新娘便按照婚俗,手捧三枚银币,将第一枚银币埋在十字路口,第二枚银币当作嫁妆送给新郎,第三枚银币供奉给诸神。索尔便横抱着头盖面纱的新娘跨过门槛,在众人的见证与祝福下娶她为妻。


转眼间三个年头匆匆过隙,索尔在老丈人过世前从他手中接过那张沉淀了他毕生心血的渔网,狩猎季节过去便出海捕鱼,以此补贴家当。


只是每当他乘一叶小舟在大海上颠簸时,便想起当年洞窟中那个盲眼的黑发男孩,大拇指上的疤痕便会无端刺痛。


又是平凡的一日,艳阳在索尔结实的脊背上晒出盐渍,他健壮的胳膊就是最有力的船桨。


索尔今日出海,不辞辛苦多抓了一箩鲜鱼,只因妻子已有六个月身孕,馋那鲜美的鱼汤喝,他便乐意多捕几尾给她滋补身体。


只是当索尔背着箩筐回到村上,初有青年模样的牧童见了他便神色慌张地跑过来,口中念叨他妻子的姓名,手指直指他的房舍。


索尔随即撂下箩筐心急火燎地奔过去拨开人群一看,只见妻子脸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额角乌青,鼻息微弱,长裙上血迹斑斑,刺痛了他的心脏。


众人说今日看见他妻子清晨出门去邻近的溪流浣洗衣裳,日上三竿也没有归来,再有村民觉得蹊跷去寻时,却看到她晕倒在山坡下不省人事,多半是失足跌落。


村中的老妪叹着气说:


“令妻从山坡上跌落,磕坏了脑袋,又伤了腹中孩子,怕是要看天地造化。”


索尔听了,红了眼眶,便在妻子床头守候了三个日月,却没有看到爱人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第四天凌晨,他下定决心终止这忐忑不安的等待,便请求邻舍好生照看妻子,他带足了行囊,背上牛皮绳索,带上鲸膏油灯,天不亮就骑马匆匆向西奔去。


众人都诧异地问他,在这要紧关头是要去哪里。


索尔只肯说:


“去见一位能救我妻子的故人。”


于是他一路不休不停地向西狂奔,累得马儿双膝都跪倒在地。索尔只好弃马步行,只身一人穿过滨海凶险的丛林,狼群闻到他的气味,都吓得不敢接近。他顶着正午的艳阳沿着海滩疾走,汗水没入脚下滚烫的沙地。终于在黄昏时分,索尔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那座黑色的悬崖。


三年海水的侵蚀没有改变它的模样,峭壁依旧笔直得像一把穿透地心的剑刃。


索尔历尽艰险攀上那悬崖,又按照旧日的记忆找到十个洞穴中的一个,借着烛光一路向下,不知走了多久才听到流水的声响。


他站在那黑色的礁石旁,对着深不可测的漩涡一遍又一遍念那黑发男孩的真名:


“洛基。”


当他念到第九遍的时候,汹涌的潮水突然宁静,一个黑发的盲眼少年浮出水面,现出原形。


“我的恩人索尔,我已听到你的呼唤,你有何请求,不妨说与我听。”


索尔惊讶于洛基外貌的变化,却还是将妻子命悬一线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请求他能用魔法救回她一命。


谁知黑发少年面露难色:“我现在法力有限,不能像神明那般逆天改命,但你若是肯将一只眼睛献祭给我,我便能用它滴下的第一滴泪水让你的妻子再多活五年光景,不知你可愿意?”


索尔听了,心情沉痛,但一想到还能与爱妻再厮守五年岁月,便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愿意,但我该如何将这只眼睛献给你?”


洛基见他神态坚定,便从潮水间起身爬上他所站之处,墨绿的蛇身在黑色的礁石上留下蜿蜒的水迹。


他轻轻拿手掌覆在索尔的右眼上,口中念念有词。


索尔只觉得眼眶突然一空,钻心的疼痛后,一行血泪潸然而下,右眼从此失去光明。


洛基倾身上前,伸出舌头在金发男人流血不止的眼眶上舔了舔,血便神奇地止住,伤口便结了疤痕。


那颗拥有天空一般蔚蓝颜色瞳膜的眼珠被洛基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像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石。


少年转过身去,将脸庞埋进掌心,催动古老的法术,再转过身时,盲眼的拉米亚子嗣从此不再囚禁于永恒的黑暗,百年来终于得以重见世间光景。


只是索尔献祭给他的这只眼睛浸染上了他的魔法,待他安上时,瞳膜的颜色转变成了深潭般的幽绿。


洛基的目光定定地看着一旁依旧沉浸在震惊中的索尔,嘴角弯起弧度。再度拥抱光明的欣喜让他流下一滴泪水,这泪水落在他掌心,变成了一颗闪耀动人的珍珠。


黑发少年将这颗珍珠递给索尔,说:


“你回去后将这珍珠磨成粉,掺在水里喂给你妻子喝,她不出多时便会痊愈。”


求得救妻之方的索尔不敢停歇,匆匆谢过他后,便自那黑色悬崖下来后便一路向东奔走,衣裳浸透了汗水,双脚都磨出血泡。


当他风尘仆仆地抵达时,村民都惊诧他失了一只眼睛,纷纷好奇地问询。


索尔闭口不答,只是赶紧拿那珍珠细细磨成粉,掺在水里喂给昏迷不醒的妻子喝。


黑发少年说得不假,不到一刻钟,他的妻子便醒来,脑袋上的伤口也奇迹般地痊愈。


索尔狂喜地吻了吻她的手背,问那日她是如何跌下山坡。


但妻子神态茫然,绞尽脑汁也回想不起那日的经历。


索尔没有再追究,只是让她好好休息,从此更加细心照料妻子。


三个月后,妻子顺利产下一个男婴,取名为曼尼。而初为人父的索尔由于失了一只眼睛,打猎和捕鱼都不如以往那么灵敏,便虚心向村民请教,改种庄稼。从此弓箭上蒙落了灰尘,渔网打了结。


转眼间,五个年头匆匆过隙,妻子生命的膏烛果然燃到了尽头,含笑着在他怀中过世。索尔心中苦涩,厚葬了她,自此便独自一人抚养儿子。


只是老天注定要施以磨难。第六个年头的时候,全村镇农田里的庄稼都染上了奇异的灾病,大片萎去,农民们颗粒无收。


村中但凡人丁兴旺的家族都担不起这天灾,陆陆续续有人饿死。索尔因为只需积攒父子二人的口粮,暂且度过最艰难的时光。但为了填饱肚皮,他只能重拾老本行,拂去弓上的灰尘,整理打结的渔网。


只是当索尔再度张弓搭箭时,却发现能捕到的猎物越来越少,他踏过贫瘠的平原却只看到动物的森森骨架。


当索尔下海捕鱼时,鱼儿也都变得狡诈,不食他的诱饵,发黑的海藻与断裂的珊瑚成了渔网的常客。


索尔只好悻悻而归,他看到曾经繁荣的村庄如今笼罩在死亡的阴霾中,自己年仅六岁的儿子缠着他的手臂哭喊饥饿。


索尔的目光落在床头妻子的遗物上,那盏鲸膏油灯让多年前的经历又萦绕在他的脑海。索尔终于下定决心,再去寻一次那黑潮之中的故人。


第二日天明,他将最后的粮食都留给了儿子,拜托邻舍照顾,自己就只带上了一壶清泉,向西徒步走去。


那匹跟随了他多年的老马如今不再陪伴他,只因饥荒让索尔眼含泪水地割开它的喉咙。


于是索尔又一次只身一人穿过那滨海凶险的丛林,有几只年轻的狼闻到他的气味,蠢蠢欲动地想要接近。索尔便高举利斧,绷紧浑身的肌肉与它们对峙。但一声凄厉的狼嚎划破了远方的天空,那几匹饿狼便化作灰色的闪电悻悻遁走。


索尔在绚烂的火烧云下沿着海滩疾走,渴了便喝些壶中的清泉解渴。终于在傍晚时分,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那座黑色的悬崖。


六年海水的侵蚀没有改变它的模样,峭壁依旧笔直得像一把穿透地心的剑刃。


索尔将油灯系在腰间照明,沿着陡峭的山峰开始攀爬,饥饿让他的四肢疲软无力,昏暗的光线让他几次险些坠下悬崖。


好不容易登顶,索尔忍不住眺望辽阔的大海,月亮像镶在夜之女神裙摆上的明珠一样闪闪发亮,在漆黑的海面上撒下一道笔直的辉光,将自身的倒影揉碎进躁动不安的潮水里。


索尔的心中不知怎么升腾起一丝惆怅,待他平稳了心境,便按照旧日的记忆找到十个洞穴中的一个,借着烛光一路向下,不知走了多久才听到流水的声响。


他站在那黑色的礁石旁,对着深不可测的漩涡一遍又一遍念那黑发少年的真名:


“洛基。”


当他念到第九遍的时候,汹涌的潮水突然宁静,一个黑发的独眼青年浮出水面,现出原形。


“我的恩人索尔,我已听到你的呼唤,你有何请求,不妨说与我听。”


六年的岁月在金发猎人的皮肤上留下刻痕,身为人父的责任磨去了他曾经锋锐的棱角,成熟稳重是他如今的基石。


洛基的脸庞则彻底摆脱了稚气,五官越发棱角分明,一缕湿润的黑发垂落在他颈间,幽绿的右眼比星光还璀璨动人。很显然,拉米亚的子嗣比他的母亲更加强大,他的蛇身如今需要半个洞窟才能盘踞得下。


索尔对洛基外貌和体格的变化已不再如上次那般惊讶,便开门见山地向他叙述村镇中庄稼染上的怪病和夺人性命的饥荒,请他帮忙想想办法。


只是洛基听了,抿了抿薄唇,为难地道:“恩人索尔,我的法力虽有长进,却不能逆转天灾。除非你愿意将另一只眼睛也献祭给我,我便能用它滴下的第一滴泪水,治愈这祸害庄稼的疾病。”


索尔听了,难得犹豫起来,他如今只剩下一只眼睛,若是献祭了它,失明的他该如何返程?以后如果照顾自己年幼的儿子,灌溉农田,打理渔网?


“恩人,我知道你的顾忌,但除此之外,我别无方法。”洛基叹息着,但语调很快一转,“但请勿需忧虑,我有一只炼化的乌鸦,能与你心灵相通。当它停在你肩头时,便是你的双眼,能助你看见这眼前的景象。当它展翅翱翔时,便是你的双耳,能助你洞悉这世间的一切。”


于是洛基念动咒语召唤乌鸦,猛禽煽动翅膀停在他的肩膀上。索尔定睛一看,讶异地发现那乌鸦的爪子只剩下一只,双眼则被挖去,镶上了黑色的不知名宝石。


这可不就是多年前那只被他割了喉咙,丢在洞穴门口的乌鸦?


索尔没有再多问,只是这本该死去之物让他隐隐不安,禁忌的魔法让凡人脊背发凉。但想起儿子眼角的泪水和人们脸上的绝望,索尔深知这是唯一的办法。


于是像六年前那样,洛基又一次轻轻拿手掌覆在索尔的眼眸上,口中念念有词。


熟悉的疼痛席卷而来,索尔的舌尖品尝到血的腥甜,他的视野则坠入永恒的黑夜。只是这黑夜并没有持续多久,奥妙的妖术就点燃了柴薪,他便借着肩头乌鸦的双眸重睹这人间。


正当索尔为此感到奇异不已时,洛基倾身上前,伸出舌头在金发男人流血不止的眼眶上舔了舔,血便神奇地止住,伤口便结了疤痕。


他的左眼被洛基小心翼翼地捧在掌间,仿佛比一切奇珍异宝还要名贵。拉米亚的子嗣背过身去,念动古老的咒语,另一半的世界从此悄然落下面纱。


洛基深吸一口气,蛇身因喜悦而搅动起波涛。一滴眼泪从青年的幽绿左眼落下,他随手变换出小瓶子接住了它,对尚沉浸在讶然中的金发男人说:


“你将它投入村旁的小溪,再用那溪水灌溉农田,古怪的灾病就会治愈。”


索尔接过那个小瓶,将其妥善放好便匆匆告辞离去。


拉米亚的子嗣默默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眼底的情绪随自己一起沉入深不见底的黑潮。



……



再说借着肩头乌鸦的双眸,索尔的视野比凡人更宽广。他因此避开了难走的歧路,得以一路顺风地赶回村庄。


只是这一次没有人有心思迎接他,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每户家门。


索尔撑着因饥饿而发软的身躯,赶忙将那小瓶里的液体投入井里,又大声招呼人们拿这井水浇灌农田。有些心怀绝望的人只当他是饿疯了,说些胡言乱语,但几个心细的村民看到他失明的双目,便隐隐猜到是怎么回事,赶紧过来帮忙。


原来自那次索尔之妻从昏迷中奇迹苏醒之后,这村落里便流传起了闲言碎语,说这位外来的勇士与一位居住在黑色悬崖上的魔鬼做了不为人知的交易。人们虽有些忌惮他,但看索尔所求乃良善之事,便闭口不再多问。


说来不可思议,那打捞上来的井水一灌溉进农田,无精打采的作物立刻恢复了生机,甚至比以往结出更多收成,久违的笑容也重回了人们脸上。


人心惶惶的灾荒终于过去,索尔再度被捧为村落里的英雄与救星。人们起先感激他的舍己为人,拿酒宴款待他,却又不敢细想这奇迹背后的故事。渐渐地,不少村民开始顾忌那只终日伴随他的独脚乌鸦,还有索尔作为盲人,却能毫无障碍地走路,与常人别无他样。一日复一日,流言蜚语比野草蹿得还快,但索尔从来不置可否。


一晃十年过去,索尔的儿子曼尼也长大成一个健朗的青年,但年少气盛的他忍受不了街坊这些年对他们家的指指点点,内心又憎恨父亲能依旧看见东西这件事的确如他们所说的那般怪异。于是在一次与父亲激烈争吵后的深夜,他不辞而别,只留下一封书信,告诉索尔做一位游历四方的猎人是他从小的梦想。


失去唯一亲人的索尔在第二天早上呼唤乌鸦去方圆的土地上寻找自己的儿子,但直到黄昏也一无所获。


那只常年伴随索尔寸不离身的乌鸦实在飞不动了,停在村门口的一棵橄榄树上休息。然而,一支不知道哪里蹿出来的银箭立马逮准时机穿透了它的心脏。


无法安息的独脚鸟落到尘埃里彻底死去了,眼眶里的两颗黑色宝石被人挖出来卖了一大笔钱。索尔攥着书信跌落在地,流不出一滴眼泪,从此也成了真的盲人。


唯有长大了的牧童同情他,经常偷偷捎些食物给这位终日住在小屋的盲眼男人。索尔才得以活下去。


谁知就在儿子曼尼离家出走的那个秋天,突如其来的战争却席卷了利比亚国的疆土。索尔从放牧人的叙述中得知,原来是临国的国王近来迷上了一位美丽不可方物的异域女子,为她心神痴狂。那柔若媚骨的女人在他耳畔细语,说想在海边建一座高塔,她便能在他心爱的君王怀里一览大海的风光。昏庸的国王被他的情感冲昏了头脑,于是撕碎和平的契约,举兵进攻利比亚的疆土。


利比亚的君王亦不肯屈服,下令大肆征兵,所有健壮的男人都要去充军。于是武装森严的士兵冲进他们的村落,强盗般地带走所有男丁,如果有敢违抗的就当众施以绞刑。索尔因为双目失明,反倒躲过一劫,从长长的名册上被划去姓名。


那同情他的放牧人也被带走,村中整日充盈着妻子与母亲们的恸哭。索尔只好振作起来,靠卖战场上捡来的东西过营生。好在多年前老妪送给他的一把铁木拐杖他还留着,他便用它辨别方向。


索尔虽然看不见,却能听见战壕里伤兵的哭喊,能闻见硝烟与浓厚的血腥气。


这场漫长的战争以邻国的胜利告终,利比亚的旗帜在风雨飘零中被敌人的铁蹄踩在脚下。他们的新国王在海边建起了塔楼,连妇女都被抓走充当苦力。但没人稀罕一个盲眼的老猎人,索尔因此得以留在他的屋檐之下。那些服劳役的妻子们临走前跪着求他照顾那些无父无母的孩童,索尔沉默着把她们从地上一一扶起,却没有拒绝她们的恳求。


那些悲伤的孩童晚上聚集在他的炉火前取暖,索尔便将自己的所见所闻编成故事讲给他们听。久而久之,孩子们都爱听他口中的传奇,那些奇幻的经历与事迹仿佛如一剂良药,让他们忘记了失去父母的创伤。


又是一个风暴之夜。熄灯后,索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窗外滂沱的雨点有多急,他的大拇指就刺痛得有多厉害。多年来的经历在脑海中一一闪过,一瞬间竟然像水滴般透彻,所有的疑问最终汇聚向同一个地方,犹如溪流奔向海洋。于是金发男人汗流浃背地从床上坐起来,披上兜帽,拿好铁木拐杖,腰系利斧,义无反顾地投入屋外的雷雨之中。


他一路顶着狂风走着,笔直向那黑色悬崖的方向前进,对路途中的任何险难熟视无睹。但那些挡住他道路的树木还未来得及阻拦他,就被雷电劈开了,那些埋伏在丛林里的恶狼还未来得及撕咬他,就口吐鲜血而死。凡人不能理解的力量为他清扫出一条畅通无阻的前路。不知走了多久,索尔终于听到了汹涌的波涛声,那几欲撕裂礁石的海浪像极了黑潮的狂啸。


如果索尔还能看见的话,他便会发现大海已经被染成了漆黑的颜色,那峭壁笔直得像一把穿透地心的剑刃的黑色悬崖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黑色的高塔,在闪电的倒映下身影绰绰,阴森可怕。


没有新王的士兵上前阻止他,因为那些士兵早已化作了森森白骨,连同他们愚蠢的君王下场一样。


无人掌管的大门向他敞开,迎接着这位等待已久的客人。


索尔踏过千百级结实的台阶,当狂风呼啸在他耳畔时,他便知道自己站在了塔楼的最高处。


“洛基!”


索尔咆哮着那位故人的真名,一遍又一遍。躁动不安的黑色大海用浪潮回应着他。当他声嘶力竭地喊到第九遍的时候,汹涌的潮水突然变得奇迹般宁静。索尔便知道,是他来了。


“我的恩人索尔,我已听到你的呼唤,你有何请求,不妨说与我听。”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索尔看不见洛基,但知道这是他的声音。


“拉米亚之子,这是我的最后一个请求,请你仔细聆听——我不求你逆天改命,不求你逆转天灾,我只请求你能收起那虚伪的面孔,丢下你的诡辩,不再用话语欺瞒,告诉我所有真相。”


“我的恩人索尔,你的心愿我已明了,但我有个友好的提醒,真相并非凡人所能承受。”洛基的语气里带笑,“你的灵魂可能会被沉重的事实压垮,因此我要拿走它。凡事有施才有得,这便是我索要的代价。”


索尔笑了,道:“待你告诉我所有的真相,我便献上我的灵魂。这是我的决定,任何言语都不能再动摇它。”


长久的沉默后,索尔终于如愿以偿地听到了洛基的回答。


“好,你的诺言我已记下。”


于是金发男人向那漆黑的虚空发问:


“我妻子跌倒昏迷在山坡下,可是你的作为?”


“我化作一条小蛇潜伏在草丛,那可怜的女人受到惊吓便从山坡滚落。”


“村里庄稼染上的奇异灾病,可是你的作为?”


“我将牙尖上的毒液滴入水井,凡是被井水灌溉的农田都会颗粒无收。”


“掀起利比亚与邻国的战争,可是你的作为?”


“我变身的异域美女倾国倾城,没有一个男人不会被她骗得鬼迷心窍。”


索尔攥紧了拳头,怒吼道:“我当年在洞窟中救你一命,你为何反而恩将仇报?”


洛基丝毫不被他的怒意动摇:“我的恩人索尔,你此时的愤怒源自我的作为,但我的作为源自我的欲望。你炙热的身躯让我渴求,正直的品格让我自惭形秽。你献给我的凡人之血解除了诅咒,却将我的真名烙在你的灵魂上,缔结了永世的羁绊。但你我是硬币的两面,白天与黑夜,所以欺骗与毁灭是唯一能将你引向我的通道。我无需你理解我的作为,我的爱又怎能以凡人的想象丈量。”


索尔被洛基的话语震得浑身发颤,他捂住剧痛不断的拇指,半晌才吼道:“爱?你怎敢说爱我?你口中的爱是如此扭曲和肮脏!多少生灵为你的私心而陪葬?”


“再肮脏也不及人心。你如神明般爱着世人,但世人又是如何待你?”洛基平静地说道,“我虽害了你的妻子,但你和儿子得以省下口粮熬过饥荒。我虽骗走你的双眼,但又给予你更远大的视野。我虽掀起一场战争,但你因失明免于残酷兵役,恶毒的村民们也受到了应有的报应。索尔,我不指望你理解,但我的爱与毁灭从来都是平行的织线。”


索尔在风雨中咳出一口鲜血,跪倒在泥泞中,拇指攥得苍白。他直到今天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密密麻麻的织线早已缠绕了自己的心脏,像一张难以挣脱的天罗地网。


任何的对峙已经变得无力,洛基那条银舌头吐出来的话语有如真理。但索尔不愿服输,他的骨子里流淌着倔强。他在心中不甘地念想,爱的概念岂能等同于绝望?


“我的恩人索尔,我已告诉你一切真相,你是否该履行先前诺言,将你的灵魂双手奉上。”


金发男人在沉默中起身,借着铁木拐杖的指引费力地站上了塔楼的外墙,现在他只要迈出一小步,就会立刻跌进大海里摔得粉身碎骨。


“你在做什么?”从洛基的声音里不难听出他的疑惑。


“拉米亚之子,你错了。谁说爱只能伴随着毁灭。有毁灭就会有重生,有重生就会有希望。迷途的人需要指引,哪怕是再破碎的灵魂都值得被拯救,这就是让我支撑到今天的信仰。”索尔微微一笑,身形晃了晃,像一滴雨水坠向黑色的海潮。


他决定放手一搏。


索尔的眼前只有永恒的黑暗,但他却能听到一声惊呼,然后有一个人抱住了他,施法减缓他的坠落。毫无疑问这个怀抱的主人就是洛基。而就在此时,索尔突然伸出手臂用力回抱着对方,将自己的灵魂贴上另一颗灵魂,在他耳畔喃喃细语着:


“迷途的孩子,被痛苦狩猎的施爱者,我愿兑现我的诺言,将这颗赤诚之心献上。”


洛基被索尔炙热的灵魂烫得发出骇人的尖叫,他扭动身体试图挣脱他有力的怀抱,但索尔无论如何都不放手,反而用臂弯将他箍得更紧,仿佛要把洛基嵌入自己的血脉。黑发青年在泪水与疼痛中现出原形,蛇身在海面翻腾起滔天巨浪,叫嚣着要把世间万物都撕碎。


这便是传闻中的最后一幕——金发猎人拥抱着拉米亚之子,像一道执着的流星,共同坠入无底的黑潮。在最后他们一齐消失的地方,海底翻腾起巨大的黑色漩涡,至今没有一个人能用语言描述那能绞碎一切的波涛是什么模样。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恐怖的风暴很快就平息了,黑色的塔楼轰然倒塌,黎明的阳光拨开厚重的乌云,为人间铺上一层希望的曙光。幸存的人们从大地上互相搀扶着站起来,眺望着平静的蔚蓝海面,眼角都挂着劫后余生的泪水。


他们此后在那座断塔之下修建了一个石碑,告诫子孙后代,有位英雄在此长眠。这传奇的事迹也流传下来,变成了吟游诗人口中的歌谣。各位聆听这故事的过客,且把它当作一段弦音,若能让您凝神思品,乃是鄙人的荣幸。


吟游诗人话毕,从篝火前站起来,舒展了下身体,便背上行囊骑着马继续前行了,他的故事必将在这片土地的其他地方传唱。唯有那些围坐在橘红火堆前的人们,一个个张大了嘴巴面面相觑,似乎仍在回味这个难忘的故事。


这时有个调皮的孩童指向那个男人背影消失的方向,喃喃说了些什么,这才有大人突然想起来,在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上,本该属于眼睛的地方空空荡荡。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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