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空

简介：在康沃尔郡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爵位世袭人Thor邂逅了一位让他后半生为之沉沦的黑发青年，殊不知命运却在二人面前铺开一条坎坷之路⋯⋯

贵族少爷锤 X 穷画家基

呼，终于肝出来了，下章完结。

期待评论w

<上> 

六

奥丁森家族的继承人想要黑发青年留下来，留在他身边。

当Thor提出这个提议的时候，Loki正静静地坐在窗边读一本厚厚的书。明媚的阳光越过窗棂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带着春天尾梢的温度。沉浸于字里行间那个世界的Loki听了他的话之后，并没有抬头，只是匆匆翻过一页，笑着问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当然是认真的，他什么时候不认真了呢。Thor被Loki这番话问得莫名其妙，但心中的期许并没有因此减少半分。不仅是这样，家父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从外地度假归来了，他想把Loki介绍给他。

可当Thor兴冲冲地把这个想法和对方说过之后，Loki却重重地合上了书本，语气里是一如反常的恼怒，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不行，绝对不行。你疯了吗！”

对于Loki突然发这么大的火，Thor感到无比讶然是其次，但骂他疯了的人，长这么大Loki还是第一个。这位家族继承人的倔脾气也蹭的一下子蹿上来了，他从床上一跃而下，大声重复着自己的执念：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可Loki摇摇头生气地说不行。为什么不行？怎么就不行？Thor想不通，想不明白。他一开始还能够说服自己耐着性子听Loki解释，可那张小嘴里每蹦出一个词都只会让自己更加恼怒——也许是嫌他们之间的火药味还不够浓烈，当着Thor的面，Loki是这样宣布的：他会在他父亲归来前就离开这座庄园，自此之后他们断绝一切来往，各走各的路。

有那么一个短暂的瞬间，Thor被他决绝的狠劲给惊住了，木讷地质问道那我们这几个月的相处都算是什么。难道你所谓的爱我只是一场戏、一个谎言吗？

Loki在听清楚了他说的话后，尖锐的嗓音蓦地哑了下去，就像放映到一半却突然无声的黑白电影。过了很久，他才语气里透着疲惫轻轻地说：“Thor，我们之间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永远也不可能。”

好啊，很好。原来Loki一直以来都把这段恋情视为短暂而不现实的，原来他早就打算离开他。这些想法和冷冰冰的计划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刺痛了Thor的心脏，拽着他跌入底谷，最后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不耐烦地用自己的嘴去堵对方的嘴，用行动代替在肺腑中满腔乱撞而无处发泄的怒火。

等他终于找回一点理智的时候，Lok倒在他怀里剧烈喘息着，脸庞上沾满汗水和眼泪，他咬着Thor的肩膀、咬着他的耳朵咒骂他：

“混蛋。你这个该死的混蛋。”

Thor的心第一次被另一个人攥得生疼。Loki骂他混蛋，好，他认了。可这个混蛋只是想要他留下来，永远留在他身边，因为他爱他，这有什么错吗？

也许是想说服这颗执拗的灵魂，Thor吻吻Loki柔软的唇，又吻吻他灰绿色的眼睛，他捉住他四处闪躲的手，揣在胸膛上附属于心脏的位置，郑重地向眼前人宣誓：只要有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伤害他，也没有人会拆散他们。在父亲归来的那天庄园里会举办盛大的舞会，他会给他定制最好的西装，教他贵族的礼仪规范，让他像一个真正的绅士一样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以朋友的身份。然后Thor会私下里和父亲谈谈，谈谈他们共同的未来。

Loki看着金发男人严肃的神情，听着他信誓旦旦的诺言，突然毫无征兆地笑了，笑得声嘶力竭。

他在内心深处那个从来没有人能听见的地方大喊——Thor Odinson，你为什么就不明白！

他们之间隔着太多东西，隔着世俗与偏见的鸿沟，隔着难以逾越的阶级。即使他们最终如愿以偿地、日日夜夜地缠绵于一处也不能消弭掉这些沟壑半分。

而这份禁忌感情本身，更是注定只能活在见不得光的阴暗面，活在不能言说的秘密里。因为世人判定它是丑陋的，判定它是罪恶的，所以对每一个胆敢揭露真容的挑战者，他们会毫不留情地用唇枪舌戟粉碎他的脊梁骨，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葬身地狱，即使他是奥丁森家族的继承人也会被这股势不可挡的洪流毁灭——因为一旦人们发现一道完美无瑕的光有了瑕疵，它便是有罪的了，哪怕它先前多么得普世照人。

Loki在俗世的尘埃里摸爬滚打了太久，乃至他把那些藏匿于人心角落的污垢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他虽然允许自己去接受另一个男人的爱，却早已在内心把这份情感框在了这座庄园里，框在他们二人之间，也从未奢望长久。可Thor不一样，他的人生风调雨顺，苦难和现实的残酷从未有机会压迫在这个男人的肩膀上，所以他几乎对任何事物都有一种接近盲目的自信，自信到愿意为他所爱打破一切规则。

总而言之，一切的一切注定了他们必将分离，所以Thor有他的路要走，Loki也有自己的。可明明分道扬镳是最理智、也是最理所当然的选择，这位奥丁森家族的继承人却偏偏不肯撒手，他把Loki栓在身边，栓在这座庄园里。他请来全郡最好的裁缝为他量身定制西装，又亲自奔走、不惜重金地为他采购任何一个上流社会的绅士所必要的行头。

而在这段时间里，Loki仿佛突然没了脾气般顺从地接受Thor的一切安排，脸上甚至总是带着微笑。他笑着看Thor为他忙里忙外，也笑着接受Thor送给他的价值不菲的东西。Thor看着Loki笑，以为他高兴，以为他回心转意了，于是心情愉悦地更加卖力投入大小事宜和舞会的筹办。

只是等很多年后Thor再回想起这个笑容，心里却蓦然多了一丝痛楚。无数次他从往事旧梦中惊醒，无数次忍不住想象如果自己能早点读懂其背后的深意，他和Loki的命运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可惜的是命运之神早已谱写好了他们的篇章。就像每一篇引人入胜的故事都少不了一个转折那样，章节里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生机盎然的诗意春天深鞠一躬，在众人潮水般的掌声里完美谢幕。紧接着，骄阳似火的盛夏又提着她靓丽的裙摆踏上这片丰饶的土地，在动人的舞姿中挥洒自己的汗水。

连绵几日的大雨总算将夏日的炎热稍稍洗去一些，凉爽的天气最为惬意不过。当一辆黑色的老爷车在府邸前稳稳停下时，这座在夜幕的衬托下灯火辉煌的庄园终于迎来了它家主的回归。以管家Heimdall为首的一众家仆都在门口恭敬迎接。

葛林姆尼尔伯爵不紧不慢地踱入大厅，贴身男仆殷勤地上前帮他脱下大衣。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虽然年事已高但依旧精神抖擞，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十足的风度和威严。

Thor大步流星地走上前迎接自己多日未见的父亲——他刚刚得知家父归来的消息就向客人们请求宽恕他的离去，并从会客厅出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对方踏入正门。父子二人相见自然少不了一番问候，而丰盛的晚宴也随着家主的到来正式拉开序幕。

席间的话题无非是伯爵此番度假的有趣见闻和各个家族间的琐事，在与周围的王公贵族寒暄之际，Thor难以抑制自己不去瞥身旁那个空空的座位，手中的刀叉攥得越来越紧，盘中珍馐落在味蕾上也如同嚼蜡。席间有客人调侃又是哪位傲慢的千金缺席了，但只有Thor知道真正的答案——昨晚他吻着Loki的后颈说出今晚的安排时，对方还答应的好好的，可实际上自从他下楼会客之后，Loki就从未出现。

晚宴过后便是盛大的舞会，乐队早已按部就班，金碧辉煌的大厅内聚集着面露喜色、穿着华丽的年轻男女，他们其中的不少人将会在这个浪漫的夜晚从一段舞里收获他人的青睐，甚至是青春韶华的爱情。

Thor也许是这间屋子里的年轻男性中唯一一个会对众多淑女投来的爱慕目光视而不见的了。他趁着父亲上台祝词之际悄悄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可除了满地清浅的月光，没看到那个人的半点身影。他找不到Loki，哪里也找不到——他的爱人就这样凭空地消失了，这让Thor一度呼吸紧促。可某种直觉又告诉他Loki不可能逃走，因为没人能在不惊动家丁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离开这座庄园，更不用提对城堡内部格局不是非常熟悉的Loki。

他试图猜想Loki会去哪里，可这间城堡里有数不清的房间。就当他快要把自己的思绪逼入绝境时，金发男人的视线越过随风飘动的洁白纱幔，停留在静卧于窗棂的月光上，脑海中突然灵光乍现。

于是Thor匆匆穿过长廊，在这座复杂庞大的建筑里奔走，最终顺着螺旋石阶一路攀登向上——果不其然，寂静的塔楼上，那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他立于凝重如墨的夜色，看起来甚至有些孤寂。

“Thor Odinson，你为什么就不能放弃我呢？”

Loki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不用猜也知道是谁来了，却没有回头。

他们上一次一起在这里的时候，正值夕阳西下，火烧般的绚烂霞云铺满了整个天际，美到让人心颤。那是他们第一次相拥而吻，也是第一次坦露心迹。几个月前的美好回忆Thor至今还历历在目。

现在，夜之女神踏着漫天星光降临于这个与法兰西隔岸相望的国度，星河是她的裙摆，轻风是她的舞步。雨后的空气里捎带着湿润的泥腥味和花草的芬芳，揉碎了夏天的炎热，也注定将一颗年轻灵魂里盛的美好愿景揉得支离破碎。

Thor不难听出Loki语气中的无奈。他刚刚登上塔楼、满心喜悦地想要触及到那个背影，这个冷酷的问题就带着现实的疼痛狠狠抽在他脸上，仿佛在心间失而复得的欣喜上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这几乎让Thor有一丝愠怒，他难以理解Loki为什么总是要这样想，自己又怎么能够、怎么舍得放弃他呢？

于是金发男人上前攥住对方的手腕，用自己灼热的眼神驱散那双绿色眼瞳里的迷雾，郑重地承诺：

“Loki，不管你在担心什么，我保证一切都会没事的，只要我们一起，together。”

与之伴随的是长久的沉默。

Loki凝视着Thor双眼，突然悄无声息地笑了。他别过头去，眼角有什么东西在星光下闪闪发亮。等他回首时，语气里只剩下了如冬日湖水般的平静。这位身着晚礼服的黑发男人带着某种不明所以的笑意说，Thor，我们该回去了，你作为舞会的焦点怎么能够缺席呢。

Thor欣喜于他的答案，可他在那双眼睛里寻觅不到和自己一样的快乐。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Loki愿意留下来，他便有十足的自信去改变他的想法，用热情与爱意融化他尖锐锋利的棱角。

于是他牵过Loki的手，热切地将那个高颀瘦韧的身影从塔楼上的寒风中带进舞乐的节奏里，但Loki却在二楼的楼梯口停下了步伐，他俯视着楼下在灯火辉煌中翩然起舞的人们，笑容依旧让人琢磨不透，却看起来有几分真诚：

“我们两个这样一起下去可不行，别人会起疑的，你先下去，我等一会儿就来。”

就像以往一样，Thor给予了他失而复得的爱人百分百的信任。只要能让Loki彻底回心转意，他愿意慢慢来。

当Thor踏下最后一级台阶时，他下意识地仰头望向Loki站立的方向，心里最后那块石头终于尘埃落地——黑发年轻人依旧站在原处，他眼带笑意，冲他微微颔首，几乎是带着一种爱人间的催促。

这个久违的笑容让Thor心情大好，连乐队演奏的舞曲似乎都更加悦耳几分。不过当他带着满心喜悦和旁人琢磨不透的笑容重新踏入舞池的时候，就被一位淑女名媛缠上了。

作为伦敦上流社会的宠儿，福斯特伯爵的千金Jane Foster还没有在任何与女人的较量上输过阵仗，她总是能够得到男人们的芳心，身后也总不乏狂热的追求者。不过太容易得到的玫瑰即使让美神阿芙洛狄忒也会感到困乏和无趣。但谁能想到，就在去年的伦敦社交季上，她却对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Thor留下了奇妙的好感——这位年轻的家族继承人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不同，他的眼神和笑容总是真挚而热烈的，而不是与其他贵族子弟一样为了讨巧而故意戴上的精巧面具，再加上那张英俊的脸庞，让任何女人都难以不为他的魅力所吸引。

所以这次家父带她来康沃尔郡参加舞会，Jane虽然表面不为所动，但内心的激动可想而知。其实在用晚宴时，她就已经好几次偷偷去瞄Thor，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意外地捕捉到了Thor有那么一瞬间紧锁的眉头。Jane不确定他到底在为何苦恼，不过聪慧如她，猜到八成和他身旁那个空着的座位有关。可蹊跷的是，她打听不到那个本该入座之人的任何信息，当人们打趣时，餐桌上葛林姆尼尔伯爵的神情也有些古怪，不过管那是谁呢，反正不影响她的计划。

是的，她打算在舞会上邀请Thor共舞一曲，哪怕Thor不邀请她——女子邀请男子跳舞，这可会是件罕见事，尤其是对从不缺男人递过来的手的她，但Jane不在乎，她一向遵从内心的想法。别看她是上流社会的名媛，其实她一直有个别样的爱好，就是喜欢捣鼓化学仪器。堂堂一位千金小姐碰这些东西传出去实在让人生议，好在开明的父亲支持她，还专门给她请了家庭老师。所以Jane总想有一天也许自己可以不再当一个花瓶，而是投入工作，当一位科学家，当一位新时代女性哩！居里夫人一直以来就是她崇拜的偶像。

不过让Jane疑惑的是，等她听完伯爵的祝词，目光再度投向Thor刚才站立的方向时，却惊讶地发现他不见了，甚至直到舞会开始了一会儿，也没有出现。所以后来当她连着婉拒了好几位男子，终于在人群中寻觅到Thor的身影，并发现他的心情看起来居然还不错的时候，心中的欣喜差点按捺不住，但她还是不失优雅地走过去，开口道：

“先生，我能有幸请您共舞吗？”

Thor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位美丽可人的棕发女子站在他面前，脸颊上是淡淡的红晕。他愣了愣，然后认出这是去年在伦敦社交季上有过一面之缘的Jane Foster。他早就听闻她的风采，那日更是有幸目睹花容，不过当时并没有在心中留下什么特别的痕迹。更别提这位福斯特家族千金的身后从来不缺追求者，所以对于她的邀请，Thor深感意外。不过来自淑女的邀请是任何一位绅士都不能拒绝的，所以Thor还是带着礼貌的微笑牵过她的手，踏入舞池。

于是在一片羡艳的目光中，这对郎才女貌的年轻人双双在《多瑙河之波》中迈起舞步，一时耀眼得人们都不自觉地在舞池中给他们多腾出些位置。论家世也好，仪表也好，他们的确相当般配。甚至一度有传闻两位伯爵早就讨论过这门不能再合适的亲事。

“您刚才在餐桌上似乎煞有心事，介意我问问是什么吗？”在共舞时，Jane望向那双蔚蓝色的眼睛，她觉得那简直像一片澄澈的大海，一不留神就会深陷其中。

Thor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但教养还是让他得体地解释道：“没什么大事，只是近来一直在筹备舞会，有些疲惫，让小姐见笑了。”他一边回答，一边又再度想起Loki，那个让他心神不宁的真正原因。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已经从楼梯上走下来了吧？于是Thor趁着华尔兹舞步旋转的间隙，用眼角的余光在厅堂中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但失望地一无所获，不过他却无意间瞥见管家Heimdall在家父耳畔窃窃私语，而后父亲就立马离开了大厅。金发继承人心中不免担忧起来，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出于礼仪他还是得跳完这支舞。

女人的直觉总是灵敏的。Jane接受了Thor的答案，却又觉得还有什么更深层的原因，但既然对方不愿意说，自己非要追着问就未免显得失礼。她可不想让Thor给她留下一个坏印象。不过让Jane有些介意的是，虽然她正扶着Thor的肩膀与他共舞，但对方却看上去总是有点心不在焉。

这对年轻人又舞了片刻，此时《多瑙河之波》的旋律已经进入第四首小圆舞曲的结尾处，节奏愈来愈快，如奔流不息的河水，明快而充满朝气，这让Jane的心跳也一齐为之鼓动到顶点，再加上华尔兹的旋转让她呼吸急促，给予了她更多的勇气，于是Jane终于凝望着金发男人的脸庞，坚定地开口：“奥丁森先生，我能否请您周末赏光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美妙的音乐戛然而止。

乐队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停下了演奏，同样疑惑着停下的还有舞池中的人们。而给这一切蓦然画上休止符的是这栋城堡的主人葛林姆尼尔伯爵，方才离开大厅的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立在高台上，用银勺敲击了手中酒杯三下，清脆的碰撞声打断了曼妙的舞乐。

按理来说这是一件非常突兀和失礼的事，但看伯爵的脸色，所有人都明白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诸位，很抱歉打扰你们的好兴致，但作为家主，我不得不沉痛地宣布，因为我管理上的疏忽，让庄园里混进了一个小偷。”伯爵苍老却充满威严的嗓音回荡在金色的大厅。

小偷？这个名词上流社会的人们可不经常接触，而且发生在如此盛大的舞会上，简直就像伯明翰最高档的珠宝店里掺入一只鱼目一样稀奇，于是舞池中的来宾们开始窃窃私语。不安的气氛弥漫开来。

“不过请诸位放心，这个窃贼已经被抓了现行，人赃俱获。”伯爵此言一出，人们的情绪也逐渐平定下来。他顿了顿，以眼神示意，很快两个强壮家仆就架着一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出现在众人的目光审视前。

这个变故虽然出乎意料，但福斯特小姐此时更多的心思还在刚才只说了一半的话上，她下意识地去看身旁Thor的表情，却惊讶地发现对方的脸色变得煞白。

Thor只觉得自己的脖颈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掐住了，他一时间无法呼吸，视线死死胶着在那个被带上来的黑发年轻人的脸庞上，那张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Thor的脑海中呼啸过一万遍震惊与质疑的嘶吼，但他所看见的一切血淋淋地告诉他，家父口中的“小偷”和“窃贼”就是Loki，他这几个月朝夕相处的Loki，他的爱人Loki。

但他依旧无法相信这一切。不，这绝对不可能是真的。

“我已与管家核实，此人并不在舞会的邀请名单上。而家仆发现他时，他正从吾儿Thor的书房中鬼鬼祟祟地溜出来，臂弯里携着从墙上偷取的名贵油画。”伯爵向众人解释着来龙去脉。但他每多说一个字，就像在Thor滴血的心脏上狠狠钉上一个钉子。

而被葛林姆尼尔伯爵当众审判的黑发“窃贼”，尽管被人们的目光无声唾骂着，还是依旧挺直了脊背，哪怕在家仆的桎梏下也显得优雅从容，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微笑。

Thor祈求着Loki能和他对视一眼，哪怕就一眼，这样也许他多少能从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里找到一丝别样的情绪亦或一个答案。但全程这位年轻人都懒得将目光投向Thor所站立的方向。

“此人对自己的犯罪行径供认不讳，就在片刻前我已通知了警局，现在就让我的人把他扭送过去。让诸位见丑了。”伯爵凌厉的眼神一扫，那两个家仆会意，动手就要将Loki拽走。

“父亲！！！”

伯爵话音刚落，一声焦急的呐喊就划破了空气。Thor几乎是拼尽全身力气吼出这句话，一时间，所有人都齐刷刷地向他望来，表情各异，但不明所以占了绝大多数。

伯爵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儿子身上，蹙了蹙眉。

Thor急躁地拨开人群来到高台前，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把满腹横冲乱撞的情绪组成连贯的句子：“父亲，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Loki他⋯⋯”

“Thor，”伯爵板起身子，无情地打断了他，“你难道想告诉我，这个擅闯庄园的小偷是你的朋友？”

“父亲，听我说，他其实是⋯⋯”

Thor不甘心地继续解释道，他决定了，就算豁出去也要保全他的爱人。

“先生，我不认识他，也从来没见过这个男人。”

就在这要紧关头，黑发青年突然开口，轻飘飘地对伯爵说。他继而落向Thor的目光无比陌生，陌生到让人信服他没有必要撒谎。

Thor震惊地愣在原处，哑了嗓子，他已经全然不知道该说什么——Loki的话语宛如一把锋利的帆布刀，割开了这位奥丁森家族继承人的声带，此刻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对方始料未及的宣言让他的大脑转不过来，等他稍稍从错愕中缓过神来时，Loki已经在家仆的桎梏下越过舞池，就快要从大门离开了。

“Loki！”Thor绝望地嘶吼着，向着他爱人的方向奔去，但很快不知道哪里蹿出来几股人力拦住了他，那都是原本侍奉在大厅里，现在见事不妙过来拦截的家丁。情急之中，Thor一拳挥了出去，在舞池中淑女们的尖叫声中打翻了一个站在最前面阻拦他的仆人，对方一边哀嚎一边倒在地上鼻血横流，但其他一开始不敢真动手的仆人们一看少爷发疯了，便前赴后继地扑上来，合力将Thor压倒在地。纵然力气惊人如他，也抵不住几个健壮家仆联手对付，很快就被牢牢辖制住。

“Loki⋯⋯Loki⋯⋯”奥丁森家族的继承人冲着那个愈行愈远的背影一遍又一遍地喊出这个他几个月来捧在心间、视如珍宝的名字。他内心深处还留存着最后一丝希冀。

但直到那扇金色的大门在他面前彻底阖上，黑发年轻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回望他一眼。

七

火星子已经快要将那支被细细卷起来的烟彻底吞没，只剩下短短一截，再夹着它在指间便会觉得烫手。

士兵吞了一口威士忌，润了润喉咙，终于舍得将烟头扔进吧台上的烟灰缸里，然后无言地注视着那最后一丝火光彻底熄灭，腾起的白烟继而融化进虚无的空气。漫长的叙述让他口渴，可他的酒已所剩无几，而且士兵明白心生芥蒂的伙计不会再为他续上。不受欢迎的滋味他虽然体会得不多，但也能轻易地觉察出来。

他想，他也许应该离开了。

“先生，请问后来怎么样了呢？”

不过就在士兵摸索全身口袋寻找零钱的时候，一个脆生生的童音却在他左侧响起。于是他拉低了帽檐，微微偏转头，小心地将目光递过去，便看到了一个长相可爱的小女孩立在一旁，腰间系着围裙，双眼中写满无限期盼。

“莱迪雅，你出来干什么，还不快回后厨干活。”伙计恶狠狠地呵斥道。

“我只是想听完这个故事，想知道结局。”被唤为莱迪雅的女孩委屈地辩解道，“你们为什么都不想听，我实在不明白。”

伙计则像是被噎住了一样，梗着脖子半天也说不出个话，于是只好摆摆手，任由她去。

获得了准许的女孩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她带着恳求般的语调开口：“先生，能否请您再多坐一会儿，我也许没法为您续上一杯威士忌，但解渴的白开水管够。”

士兵突然想起来，他曾几何时见过这种眼神，这种对美好事物的向往与憧憬。也许对于孩子们来说，发生在一座华丽的大庄园里的故事可比童话书来得新奇多了。在她这般的年纪还不知世间冷暖，何为禁忌，所以只是单纯地想透过他的叙述窥见到另外一段别样人生，亦或是想完整地听完这段旅程，就像渴望将一本已经看得入迷的小说读到末尾。

战争结束后，孩子们总需要点生活的调味剂来转移失落与伤痛。

于是士兵在女孩期许的目光下低头看了看表。感谢上帝，他还有一些时间。

八

自从那次舞会以后，Thor就被禁足了——他被禁止走出这座隶属于奥丁森家族的庄园，亦或是与外界有任何书信往来。而所有寄给他的信都需经过伯爵本人的检查，才能落到他手上。

在这段时间里，Thor与父亲有过数不清的争执，而每当他质问Loki的境遇时，伯爵都缄口不言。而唯一一次Thor将他们不可告人的关系摊开来讲，最终换得的却是一个落在脸庞上的火辣辣的巴掌和一句怒意横生的“孽障”，以及更加严厉的禁足令。

每至深夜，当Thor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望向空落落的身旁时，都会忍不住想，Loki现在是否就在康沃尔郡或者德文郡的哪个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忍受着寒冷或饥饿呢？他是否受到了公正的审判？

这个念头整整吞噬了他一年。这一年里Thor想尽各种办法去寻找他爱人的讯息，但都一无所获。之前扭送Loki去警局的两个家仆也自事件后也被立刻辞退了，他连想找人质问都做不到，而管家Heimdall又是个对伯爵绝对忠诚的死古板，不会向他吐露半个字。Thor只感觉这座广袤庄园的围栏也把他围在了里面，将这里变成一座风光秀丽的监狱，而他是唯一受困的人。

直到那一年后葛林姆尼尔伯爵突然病重，Thor彻夜守在他榻前，才得以知道一点讯息。让他几欲心碎的讯息。

“Thor，忘记他吧。”卧病在床的年迈老人似乎已经对这场让他们父子关系近乎决裂的漫长斗争感到疲惫了，他顿了顿，终于缓缓道来，“一年多前，是他自己决定要走的。”

“父亲？”Thor不解地追问，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剧起来。

“其实我在回来前就早已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情，Heimdall在书信里全都告诉我了。我本想着回家后就尽快处理，但没想到，他却先一步找上了我，就在舞会的间隙里。”Odin深邃的双眸里闪过一丝与赏识类似的异彩，“呵呵，那可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那是一场爽快的交易，我给他开了张不菲的支票，他则发誓离开你，离得远远的。然后我们就合力演出了那场戏，只为让你死心。”白发苍苍的老人移开了目光，继续说，“你看，无论你把他想象得多完美，这就是他的本质，他这个阶级的人的贪婪本性。至于他的去向我也无从得知，但我保证，你找不到他的。那笔钱数目可不小，也许他已经离开了英国都不一定。而他也早已不爱你了，如果他爱你，当初为何还要执意离开呢？”

Thor仿佛像是被父亲的话烫到了一样，他的手指攥得发白，沉着脸拔脚就走。

“你们不可能在一起的，你还要再自欺欺人多久呢，我的儿子？咳咳⋯⋯不仅世俗不允许，还有你们悬殊的阶级⋯⋯”伯爵的叹息在他身后响起。但Thor已经没有心思再听了，他夺门而出，压抑住心扉间快要爆炸的情绪在城堡中奔走，直到一路攀上塔楼，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毫无顾忌地流泪与嘶吼。

Thor终于彻底醒悟了，到底是什么将他们生生拆开——是世俗的枷锁，是出身的鸿沟，是那摸不着却又无比残酷的现实。而他为什么就不能早点读懂Loki的笑容呢？他为什么就不能早点注意到Loki在星光下的泪水呢？他为什么就不能成熟一点，学会放手，而不是任性地把对方栓在身边，强迫他变得和自己“一样”呢？一直以来，似乎都是他在定义什么是“好”，却从未问过Loki的想法。

所以哪怕就算父亲所言属实，Thor也不会怪罪他的爱人，而是自己。

于是就在几个星期后的Odin的葬礼上，Thor在为父亲的棺椁献上花束之后，他当众宣布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不已的决定——他自愿放弃爵位，并将所有财产都捐献给有需要的人。但凡和他有过交往的都来苦苦劝导，但Thor的意志却无比坚定。

他也许无法斩断世俗的枷锁，但至少能亲手填补这条鸿沟。尽管为时已晚。而他做出这样断绝后路的、在他人眼里堪称“疯狂”的决定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在他的心底深处，始终有一小片地方信任着他的爱人，相信那场发生在短暂几个月里的爱恋并不是一个他一厢情愿的泡影。因为他记得那日缠绵之后Loki的答案，他虔诚的眼神，还有他的誓言。如非怀着一颗真心，是说不出那样的话语的。

所以Thor想他应该去寻找Loki，哪怕对方真的已经不爱他，但能得到一个确切的解释或者答案他也心满意足。长达一年的禁足令自然在家父的逝世后不复存在，而没有了伴随贵族身份的条条框框，他现在终于能够自由地前往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只是Thor万万没想到，残酷的命运又将这个机会从他手中夺走。

就在那个九月，德国闪击波兰，战争随后全面打响。在时代的洪流下，Thor应征入伍，他被编制入远征军，作为陆军的一员前往法国援助盟友。这位从小含着金汤勺长大的少爷换上普通士兵的服装，扛起手动步枪与行囊，奇迹般地在北部的大小战役中活了下来。

每当入睡前，当一帮战友倚在冰凉的战壕里聊各自的爱人、家庭甚至是孩子时，Thor总是担当着忠实倾听者的角色。他不像别的战友一样可以将心上人的照片镶在表盘上，或者夹在香烟盒里放在大衣内袋里，因为他难过地发现，他连一张Loki的照片都没有留下。

Thor又想起来Loki喜爱画画，有时他忙完手头的事回首时，便会看见他的爱人坐在不远处，拿着炭笔在细细描摹什么。但每当他走过去想看看时，Loki却笑着将画本阖上，然后在他的脸颊上印上一个吻，说等完成以后再给他看。只是等舞会风波之后，无所事事的Thor在整理房间的时候，突然意识到Loki什么都没有留下。而他随身的那本画集，也连同他本人一样，在那扇金色的大门彻底阖上后，空气般消失在他的生命里，仿佛不曾来过。

所以Thor唯一能回忆Loki的方式便是通过自己的记忆。于是他每晚抱着枪杆合衣入睡前都要回忆一遍他爱人的音容，那双时而忧郁的灰绿色的眼睛，还有那场康沃尔郡春日里的邂逅——战场上每天都有新同胞死去，而残喘着活下来的士兵的伤势往往叫人不忍垂目细看。在这片陌生国土上所发生的一切完全颠覆了Thor对人性之恶的理解，他已经见过太多鲜血和疼痛，所以每个明天对他来说都可能是最后一天，度过的每一秒都可能是最后一秒，因此他想至少在他的生命蓦然结束前，能枕着一段美好回忆入眠。

当人身处绝境时，总需要一点信仰，需要什么东西支撑着他活下去。Thor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Loki是他唯一的牵挂。

而自远征军被派驻到法国以来，战事一度吃紧，德军绕过马奇诺防线，出乎意料地从崎岖的阿登山区攻入，接连占领数座重要城镇。而德军以坦克为主体的装甲师火力强劲，一再逼迫他们往南撤退。短短几天风云变幻下来，英法联军已陷入一个难以反击的钳形包围圈。最后，Thor不得不随部队一路撤退到敦刻尔克，一个靠近比利时边境的港口小城，等待救援。

在那一个星期里，几十万疲惫不堪的英法士兵在海滩上集结，而英吉利海峡对面就是他们的故土，亦或是生的希望。但来自德国空军的干扰和袭击从未停歇，敌方机队时不时就会投下高爆炸弹和燃烧弹，往往一天内轰炸声不绝于耳。而每当听到飞机呼啸声自云霄中传来时，那就是死神来临前的讯号，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地趴下或寻找掩体。

Thor隶属的步兵营是倒数第三批乘上渡船撤退的。而就在Thor与战友们在沙滩上排队等待登船时，一枚炸弹不偏不倚落在离他们脚边九英尺的地方——柔软的沙子缓冲了冲击波和杀伤力，但一枚高速炸飞的弹片还是如刀子般插进了Thor的右眼，炸瞎了他的眼睛。

之后的细节Thor已经记得不清楚了，他只记得快要钻出脑壳的剧痛，满嘴鲜血的铁锈味，还有被侵染为一片腥红的视野。他恍然记得他被一双有力的手扛起来，但在双耳的蜂鸣声中，对方焦急的问询已然听不清是英语还是法语。他就这么被那个人架着，跌跌撞撞地往渡船的方向走去。

好在后来，他们终于有惊无险地登上了撤离敦刻尔克的船只。

当这个承载着数千士兵的渡船快要抵达故土的港口时，Thor终于捺不住疲惫沉沉睡着了。因为他闻到了只有在家乡才能闻到的味道——和煦的风挟着英吉利海峡的海水特有的湿润气息拂面而来，却终于再没有了刺鼻的硝烟与焦土味，每一寸，都是暖的。

九

小小的酒馆里突然陷入了海一样的悲伤，纵然战争已经结束，但人们心口的伤却需要年月的流逝才能结起疤痕。士兵的叙述无疑勾起了所有人对这长达六年的艰苦岁月的回忆。而对于那次在大撤退中成功返乡的士兵们来说，他们的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但凡是四肢依旧健全者，还有一场又一场战役在等待着他们，但他们不能退缩，因为他们是人民最后的希望，是黑暗前最后的防线。正如丘吉尔那天在下议院的演讲中振奋人心的发言所述——他们将战斗到底，直到新世界在上帝认为适当的时候，拿出它所有一切的力量来拯救和解放这个旧世界。

“噢，先生，这个故事让我难过。”名为莱迪雅的女孩看起来沮丧极了，小心翼翼地问，“那⋯⋯他们是否已经错过了彼此？”

士兵当然明白女孩口中的“他们”是谁，他愣了愣，继而目光又变得柔软起来。

他匆匆灌下最后一口威士忌，仰起头时，终于让人看清那条纵横他右眼的狰狞疤痕。

“噢不。”士兵从座椅上起身，将纸钞垫在酒杯下。他攥紧口袋里那张已经变得皱巴巴的车票，无比坚定地喃喃道：

“他还爱着他。现在战争结束了，他要去寻找他。”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