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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un will shine on us again.
The time did reverse. The teacup that I shattered did come together.

【锤基】温暖的辰星(复联4治愈向/短篇完结)

简介:在无限战争结束后的第三年,一个和Loki一模一样的幻影出现在了新阿斯加德……


*复联四大战未发生,有私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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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否知道,当人们遥望夜空时,亲吻他们眼角的那抹温柔星光,也许来自一颗千百年前就已死去的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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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艾莉又缠着我讲故事了。这个可怜又顽强的小家伙在骑自行车的时候从坡道上摔下来,扭伤了脖子,所以被护工送过来的半个月里,脖子上都不得不架着厚重的支架——这点让艾莉一度很沮丧,因为她再也没有办法“像猫头鹰那样灵敏自如地观察四周了”(艾莉的原话)。好在护工带她来的时候留了一些她平时喜欢看的漫画书,供她打发时间,所以在前一个礼拜里,每当午餐时间我端着托盘推开病房的门,就能看到一个扎着麻花辫的棕发小女孩坐在明媚的阳光下津津有味地看《雷神索尔》。


说实话,我没能料到时隔五年再次看到那个男人身披戎装的身影(某种意义上的)是在一本漫画书的封面上。这不由得牵扯着我回想起些前尘往事。


鬼马精灵的艾莉很快就发现我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她的漫画书上,一瞬间她仿佛是夏洛克找到了华生,琥珀色的眼睛里亮起兴奋的光芒,手舞足蹈地摊开她的宝贝漫画指给我看——画上的雷神挥舞着Mjölnir声披雷鸣电闪从天而降,揪住了他的麻烦弟弟、一切阴谋诡计背后的策划者Loki的衣领,他们在阿斯加德的彩虹桥上惊天动地而不思疲惫地打架。很显然,恶作剧之神又一次背叛了他的兄长,而雷神则需要再一次阻止弟弟的邪恶计划,担起拯救世界的重任。


“你看,就在这里,Thor终于战胜了Loki!”


艾莉不禁为漫画家笔下一场轰轰烈烈的胜利而欢呼雀跃,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个总是戴着造型滑稽的弯角头盔的邪神倒在废墟里动弹不得,原因是Thor将只有自己能举起的Mjölnir压在了他的胸膛上,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宣告了战斗的胜负。于是再一次地,就像无数个故事的结局那样,正义战胜了邪恶,英雄拯救了世界。


其实我们伟大的超级英雄们已经拯救过不止一次世界了,这里的世界可不是指漫画框里形形色色、拥有不同编号的宇宙,而是现实中几十亿人口居住的这颗蔚蓝星球。五年前,复仇者联盟为抵抗外星势力所挥洒的汗水与鲜血让地球上的每一个人都记住了他们的名字。也正是因为他们,世人得以从失去至亲的苦痛与残垣断壁中艰难地站起来,再次相信了那个名为“奇迹”的名词。


五年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但也足以让一座座崭新的高楼大厦从废墟中拔起,让久违的笑容重新回到人们的脸上。不过对于艾莉来说,这也许只是一段儿时模糊的记忆。现在,我看着艾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她着迷地阅读手中的漫画书,嘴里不着调地哼着《小马宝莉》的Gypsy Bard(这还是她之后告诉我的),心里蓦然升腾起一种温暖与充实——人生对这个小女孩来说才刚刚开始,就像刚刚开封的一盒巧克力,等待着即将降临在味蕾上的滋味。


只是我看着漫画里两位非凡的神祇,很难把他们与我记忆中的形象联系起来。


《雷神索尔》很快就被艾莉翻烂了,小家伙没处发泄的旺盛精力立马转向了我,开始缠着我给她讲故事。不过繁忙的护理工作让我没法把时间都花在这上面,但我又拗不过艾莉,她似乎认准了我的好脾气,噘着嘴苦苦哀求我。所以就这样,每晚熄灯前,我们拥有了十分钟的故事时间。


在前几个晚上,我就像每一个给孩子讲故事的大人那样,翻开绘图精美的童话书,讲述王子与公主忠贞不渝的爱情,以及勇者斗恶龙的传奇。但艾莉总是听得昏昏欲睡,可有一次在我读完《卖火柴的小女孩》时,艾莉的眼睛亮亮的,低声问我:“你见过星星从天上陨落吗?”


“什么?”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陨落的星星。”拥有一头柔软棕发的小姑娘比划着,右手在空气中划过一条弧线,仿佛是在追逐彗星的尾巴,“每当一颗灵魂觉得好累好累,再也难以维持下去的时候,一颗星星也会从夜空中——这样——噗通掉下来。”


我被她认真的样子逗笑了,追问道:“那么那颗星星会掉到哪里去呢?”


“当然是漂亮的银河啦!”艾莉望向窗外的夜空,很努力地扬起头,但脖子上厚重的支架不允许她这么做,“我一直知道的哦,银河的河底躺着很多由逝者灵魂化成的星星,每颗都不一样,只有思念它们的人才看得见。它们每天随波逐流,然后远远地注视着我们。星星们不能说话,所以只能调皮地眨眨眼,提醒那些在乎它们的人,它们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我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久久没有说话,眼睛有些湿润。


“你说,爸爸妈妈也会在那里注视着我吗?”艾莉突然吸了下鼻子,声音软软的,“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我虽然思念着他们,却不知道他们的星星长什么样,每天晚上我都努力地找啊找,看到了好多星星,但每颗星星都冲我眨眼睛。”


有时候现实就是这么残忍。在那场由外星势力掀起的浩劫中,艾莉的爸爸妈妈和中庭的半数人口一样,化作了随风而逝的沙尘。自此之后,是福利院收养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喔,亲爱的艾莉……”我合上书本,轻轻地抚了抚艾莉的脸蛋,那里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银河是一条很长很长的河流,你的爸爸妈妈怕有一天被湍急的河流冲到别处去,所以请所有的星星帮忙,只要你望向夜空的时候,它们就都冲你眨眼,这样你就不会因为找不到爸爸妈妈的星星而难过了。”


“真的吗?”艾莉半信半疑地眨眨眼,破涕为笑。


“如果我是骗子,火就蹿上裤子。”这是一句我在中庭学到的俗语。我替她盖好被角,柔声道,“不过,告诉你个秘密,我真的见过一颗差点陨落的星星,但有一个锲而不舍的人,想把这颗星星带回它原本的轨道,抚去它的灰尘,让它重新闪耀。”


艾莉瞪大了眼睛,似乎对这个充满奇迹味的故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可比她所有漫画书的情节加起来都吸引人多了,于是她双眼发光地追问:“那然后怎么样了呢?”


“然后啊……”我假装费力地回忆着,“如果你今天好好睡觉,也许明天的故事时间,我就告诉你。”


“不行不行!我今天就要听!”艾莉的胳膊不安分地缠上了我的手臂,眼巴巴地嘟起了小嘴,“求求你了!”


我无声叹了口气,她眼中的殷切期盼让我难以拒绝。于是只好笑着点了点头,娓娓道来。


故事还要从五年前说起。


五年前,当我透过舷窗最后一次回首遥望那艘将阿斯加德的人民从诸神黄昏中带离的战舰时,它正笼罩在一片诡谲的紫色光辉中,有什么可怕的力量正在将那艘庞然大物撕得粉碎。它爆炸时激起的浩荡光尘,即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也能清晰地看到。


那本该是极其壮观的一幕,但此时却传递着最寒冷的信息。比故土在苏尔特尔剑下化为齑粉的那一刻还要让人绝望。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王——Thor Odinson就在那艘战舰上,还有二王子殿下Loki。于是当爆炸的余光彻底散去的时候,所有人都痴痴地盯着那一处回归晦暗的星幕,祈求着一星半点由天雷之力引发的花火。


但是,除了亘古不变的辰星,再无其他。


悲伤的情绪弥漫开来。人群里开始陆陆续续传来恸哭声。我试图安慰他们,但不知不觉也跟着流下泪水。此刻没人知道两位殿下的生死。如果能看清九界万物的Heimdall还与我们在一起,阿斯加德的人民也许还能知道他们如何了,可这位彩虹桥的守卫者,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依旧展露着忠诚与责任,主动请愿留守,掩护我们撤退。


而现在半数阿萨族人之所以能平安地从Thanos手中逃离,是因为当敌方密集的火力正轰在战舰的外壳上时,索尔一把拦住了想冲去甲板战斗的我,冷静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Valkyrie。”他的表情沉重,“你留下来,指引大家去那艘用来紧急逃生的小飞船上,尽可能带更多人先走。不用管我们。”


这个“我们”里,自然还包含着他的弟弟——恶作剧之神Loki。后者此时正站在Thor身旁,抿紧了嘴唇,神色如风霜般肃穆。


我握紧手中的龙牙剑,试图与Thor争辩,但时间紧迫,他坚定的目光让我还是决定服从。


后来,当我在一片混乱嘈杂之中引导着族人跟随我走时,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我看到不远处,Thor与Loki并肩而行,一边交谈一边匆匆奔向通往战舰甲板的方向。


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火红与墨绿的披风双双随风扬起,交融进彼此的轮廓。是这一片绝望废墟与硝烟中最引人注目的两抹颜色。


我很难用语言描述我那一刻的心情。曾几何时,我也有过那么一次相同的、义无反顾的冲锋,而我那一刻无所畏惧的力量来源我身旁的同伴——那些我在漫长的岁月里一起成长、一起训练、一起战斗的女武神们。对我来说,她们中的每一位都是我的至亲之人,家人一般的存在。彼此的默契有如最深厚的羁绊。因此在冲锋陷阵时,我才有足够的信心将后背交给她们。


而自诸神黄昏之后,这对兄弟就变得更加形影不离。也许对向战舰甲板奔去的Thor和Loki来说,那一刻的他们,与过去的我有着同样的心境。


只是,后来再得知Loki Odinson殉国的事情,又已经过了很久。


那时候我终于在漫无目的的宇宙航行中收到了Thor的讯息,于是按着他给的坐标带阿斯加德的人民去中庭寻找他。得知消息的时候,飞船上的每一个人都在欢呼雀跃,原因其一是人们由衷地高兴他们的王一切安好,其二是我们已经在宇宙中漂泊了太久。因为Thanos的响指,九界上下都陷入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乱,没有一处可以落脚之地。


抵达中庭的那一天,天空下着簌簌小雨。


我一下飞船,就看到Thor独自一人站在峭壁边凝望大海的落寞背影。


而他的身旁,已没有那一抹墨绿。


厚重的云层积压在天幕,将太阳的光辉都遮蔽。这阴沉的天气和眼前所见让我有了一种不好的猜想。但我也只能缓缓走上前去,小心而恭敬地问,王,现在我们该何去何从。


我身后的所有人也都凝神屏吸,等待一个答案。


他突然笑了笑,说,这里就挺好。


我抬眼望去,挪威这个地方,倒是奇迹般地未受到战火的侵袭,是中庭的一隅安宁之地。


接着,Thor又隆隆地说,我打算在这里建造新阿斯加德。


他的语气淡然,但这份淡然之下,却又隐埋着一根已经崩到极致、时刻就会断掉的弦。一根没人有勇气敢去触动的弦。


阿斯加德的人们都尊重国王的决定。自此之后,我们就在这片土地上安顿下来,重建新家园。


我曾以为Thor会提出什么宏伟的计划,描绘一幅巨大的蓝图。但他只是云淡风轻地告诉阿萨族的能工巧匠们,沿着海岸的轮廓,造一座能住得下所有人的城镇就好。


这位曾经的闪电宫之主甚至对阿斯加德传统的金碧辉煌的奢华之风都毫不留恋。当匠人们问询他对新寝宫的想法时,他漫不经心地提议用中庭的材料就好,格局不用大,够住就行,一切从简。因此当国王都面不改色地搬进了一座灰落落的砖头小屋时,民众也只能跟随其步伐。


于是就这样,一栋栋简朴的房舍沿着海岸搭起。阿萨族人们也入乡随俗,穿起了更方便行动的中庭人的服饰,做起了中庭人的营生。


我在安顿下来后没多久就戒了酒,因为总有人要清醒着面对现实。


时光流逝得飞快,所有人都在默默等待Thor能有一天神采奕奕地从紧闭的大门后走出,给他们指明一个前进的方向,但进出那间屋子的,唯有一箱又一箱劣酒。


而众所周知的另一件事是Thanos成了无人敢提的禁词,二王子殿下Loki的名字,则更是讳莫如深。


我曾在三年后的某一天从繁重的劳作后起身仰望天空,揉去落入眼角的沙砾,然后突然悲凉地意识到——这片地域挪威的沿海小镇,已经有多少个日月没有放晴了。


这三年来,天空似乎总是阴沉,灰色成为了最平凡的基调。空气沉闷压抑,像在肺腑中铸了一堵铅墙。阴天则是最好的天气,大多数时候,是连绵不断的小雨,冰凉的雨丝似乎能把人们心底最后一丝热度都浇灭。


而振聋发聩的雷雨只在万家灯火熄灭、悄然入梦之后的深夜降临。疾风裹挟着骤雨,宛如天神再难压抑的泪水砸向大地。然后是电闪与雷鸣——惨白的闪电跨掣苍穹,仿佛要把浓如墨色的天幕也一齐撕碎。沉闷如鼓的轰雷则紧随其后,让闻者的脉搏也与之震颤。好在最后,再惊厉的雷鸣也终于在翻滚中逝向远方,可是它消弭前的余音,却好比一段压得不能再低的冗长呜咽。


这三年来,似乎就属今夜的雷雨最为狂暴。我从睡梦中惊醒,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禁思索还有多少个阿斯加德的子民今夜与我一样,被这可怖的气象忧扰。但无论如何,所有人都清楚地明白一点——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为此都做不了什么。


我也不是没有试图劝导过Thor。作为一个曾经整日沉溺于酒精但成功戒断、且和他走得比较近的人,没人比我更有说服力,所以那时我几乎背负着所有殷切与憧憬的目光,敲开了Thor紧闭的大门。


只是,我没有想到踏入里屋的那一刻,我几乎落泪。眼前的景象让我一时不知道究竟是为过去的Thor难过,还是为现在的Thor悲伤。


是Korg帮我开的门。而Thor就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起来消瘦憔悴了很多。我进来的一瞬间,门外陡然照进来的光线让他刺痛地眯起双眼,拿手急急遮挡,泛红的眼窝里堆积着宿醉的痕迹。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如金子锻造的长发如今无精打采地焉在一块儿,胡子也很久没有修理,像一丛野草。但更让我担忧的是Thor的精神状况,他适应了光线后看清来访者是我,立马乐呵呵地站起来迎接,整个人却轻飘飘得像是随时会倒下。


他越是没心没肺地笑,我的心脏就揪得越紧。


“Thor,你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但Thor只是茫然地抬起头,没有回答。他越过我,从箱子里拿了两瓶酒,笑着递了一瓶过来。


“你看起来很不高兴,要不要喝一瓶?”


后来这场劝导自然不了了之。


如今躺在床上回想那一幕,我心中依旧是五味陈杂。只是日子还要继续,就像那天我走出Thor的屋子时,朝围聚在外面等候的人群摇了摇头,然后注视着他们各自失落散去——我安慰自己,我们的王只是暂时沉湎于伤痛,两三年的时光对阿萨神族来说不算什么,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总有一天会重新振作起来。就像再大的雷雨也终会有平息的时候,阳光也终有一天会照耀在新阿斯加德上。


只是我不知道这个等待的期限到底有多长,三年来,每当雷鸣在深夜响起,我心底的希冀就越小一分。


第二天的天空是一如既往地阴沉,虽然雷雨已经停歇,但阳光依旧是不可奢求。我昨晚没有睡好,但还是起了个早去码头干活。码头上,所有人的眼底都埋藏着不同程度的忧虑,但没人开口说什么,大家都只是在一片默契的沉默中劳作。


我从卡车上搬下一箱又一箱的货物,中途喝水休息时,看到人们在不远处的浅滩上打捞船只的碎片——昨晚的雷电劈断了一艘渔船的桅杆,船体也受损严重,半个身子倾斜进咸咸的海水中。被冲上岸的碎片会割伤孩童们的脚趾,所以今天一早人们就自发组织去清理。


成群的海鸥也在那艘半沉渔船的上空盘旋,似乎在好奇地俯瞰浅滩上忙活的人们——它们飞翔时展开的洁白羽翼让我想起了神驹同样有力的翅膀,还有当这种美丽而强壮的动物扇动双翼时,拂过我脸颊的气流。说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战斗了——自从三年前带着阿斯加德的半数族人逃离至中庭后,我的女武神铠甲和龙牙剑就被封存起来,塞进了最不常打开的抽屉。


放眼九界,中庭算是个安逸之地。而处于绝对中立的新阿斯加德则远离一切纷争,成为了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国度。时间在这里似乎流淌得格外缓慢,安顿下来后的日常生活寡淡且重复。所以我也失去了战斗的理由。不过Thor如果能有一天重新振作并举起风暴锤,我也毫无疑问会在他的麾下为他而战。


只是这一天遥遥无期。


我仰头将瓶中最后一滴水喝尽,目光情不自禁望向小镇里那栋最高的房屋,Thor居住的地方。远远就能看到的依旧紧闭的大门让我思绪万千。


不过奇怪的是,当我望向那个方向时,总能感觉到有另一道目光也越过我的肩膀,同样凝望着那里。


属于战士的直觉让我疑惑地回过头去,但身后除了平凡无奇的小镇,什么都没有。


这种古怪的感觉后来又出现了一次。隔了几天当我给Korg送每月一次Thor需要的“补给”时,也隐约感受到同样一道炙热的视线,追随着我的背影,望进那条半掩门缝背后的乱糟糟的小屋。


我曾告诉自己就像许久不用的剑会生锈,战士再敏感的直觉也会迟钝,这一切不过是我的幻想罢了。但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上不可思议的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一个星期之后的夜晚,一位我做梦也意想不到之人造访了我的小屋。


当他悄无声息地进来时,我正坐在书桌前审批成堆的文件,但第六感让我敏捷地抽出匕首,对准了那个方向。


可谁知,眼前的景象让我的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三年前为阿斯加德殉国的Loki Odinson,此刻正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眼角带着熟悉的笑意。



< 2 >


“许久不见,Valkyrie。你欢迎老朋友的方式很特别。”黑发绿瞳的恶作剧之神环着双臂,身影在昏暧的灯光下显得不是很真实。他还穿着三年前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的装束,只是没有了在那场混战中沾染上的尘土。


“你是真的在这里,还是这只是我的一个梦?”我收起匕首,诧异地喃喃道。


“我希望这是一个梦。”Loki淡淡地说。


“所以你并没有死?天啊,奥丁在上,你知不知道Thor为了你……”我不敢置信地站起身子,我本以为我会冲上去给他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但Thor将自己浸泡在酒精里的落魄样子在我眼前闪过,三年来无处发泄的郁闷烦躁此时一股脑涌上了肺腑,让我冲上去揍了他一拳——尽管我明白这是某种偏激的迁怒。


好在最后关头我还是压制下冲动,但当我到半空拐了弯的拳头不经意穿过他的衣领时,我却彻底愣住了——这只是个幻影?


Loki也沉默了,他的声音突然很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的存在可能会让你难以置信,但这绝对不是一个用魔法生成的幻影分身。事实上,我的确在三年前就已经死去了。”


“那你是什么,一个来自过去的鬼魂?”这是我所能想到的唯一的猜测。


“不。”Loki苦笑道,“我是一段执念。”


“……凡人的执念只能存于心中,但对于全能的神来说,当他的执念深重到无以复加时,也许就会诞生一个奇迹。”


深重到无以复加的执念。不知为何,我的记忆突然回溯到那夜三年来最大的雷雨。但这个猜想却忽然让我难过起来。


“你应该去看看Thor,他现在的状态很糟糕。”我艰难地组织着语言。


他的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轻叹道:“我不用去看就知道。”


我忍不住发问:“那你为什么先来找我,而不是他?”


恶作剧之神垂了双眸,半晌后缓缓道:“有时候,沉迷于美梦是件很可怕的事。”


“它会让你止步不前,安于现状,甚至分不清现实。如果我现在去见Thor,那他只会在执念中越陷越深,乃至迷失自我,甚至逃避我已经死去的事实。那样的话,我会永远停留在这里。”


我注意到他的用词,又转而注意到他其实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微颤的肩膀。


“你还好吗?”我担忧地问,“你看起来好像在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我没事。”Loki这么宣称,但语气里分明透露着疲惫,“只是我这具身体是由我无数过去的‘余光’凝聚而成——它们本不该被放在一起。简单点说,就像一颗死去辰星的光芒依旧能在千百年后落入人们的眼睛,凡是世间我曾站立过的地方则留存着属于我的微小能量。而Thor的执念跨越了时间,将这一千五百多年来我一点一滴的余光编织在一起,凝聚成现在这个幻影。”


“但如果他有一天放下了执念,我就会在他眼前顷刻间烟消云散。”Loki的眼神终于再难掩饰悲伤,“现在你应该明白,我不见他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再次失去的痛苦,会毁掉他。而永远沉溺于执念,也会毁掉他。”


恶作剧之神似乎是说累了,扯出一个微笑:“其实我来到这里已经好几天,还没有让任何人看到过我,你是唯一一位我觉得可以信任之人。我在新阿斯加德兜兜转转了很久,入眼的却是一片破败与低迷。我无法做什么,所以还请你帮帮Thor。”


“你以为我没有试图劝过他吗?”我突然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涩涩发痛,“事实上,Loki,现在唯一能劝得动你哥哥的,只有你了。”


“可我已经死了,不是吗?”Loki苦笑着摇头。


“那你就宁愿承受这不知期限的痛苦吗?”我质问他。


这一次,黑发绿瞳的恶作剧之神没有回答,他沉默着向屋外走去,一眨眼的功夫,身影已经消失。


我颓然跌坐回椅子上,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也许这三年来,我对Thor状态的评估还是太乐观了。今晚发生的一切就像一颗惊雷在我的脑海中不断轰鸣——我是否应该替Loki保守秘密?Thor自己知道这件事了吗?这个奇迹是否会引发一连串无法预测的连锁反应?


诚然,如果这只是个杜撰的故事,作为听故事的人必然为之期待,但作为当事人的我在那时候只有深深的担忧与迷茫。


唯有这个不折不扣的奇迹本身,让我无论时隔多久想起,都会为之动容。正如我在两年后的今天坐在床头,和艾莉细细描绘的那样:


“……就这样,神失去了他的至亲至爱之人,但生命的法则不可改写,所以他在悲痛间折断自己的肋骨,却无意间造出一个美丽的幻影。这个幻影可以止住他的眼泪。”


“幻影虽然只是一个美好到不真实的梦,却也凝聚着那个人的所思所想。他不愿意看见神为了拥抱他而永远困于执念,所以选择隐藏自己的存在。”


只用十分钟来讲完这个漫长的故事的确有些苛刻。熄灯后的疗养院愈发安静,唯有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柔柔地洒在地上,恍然间让人以为整栋建筑也一起落入一个祥和的梦。


当我给艾莉讲述这个故事时,隐去了两位神祇的姓名,柔化了那些刻骨铭心的伤痛。她才是个七岁的小女孩,稚嫩的童心不该接受残酷现实的洗礼。所以这个故事被我精心提炼成一颗小孩子都会喜欢吃的、有着漂亮包装的巧克力,但愿起先的苦味终究会被甜味所覆盖。


谁知听得入迷的艾莉却嘟囔起嘴,气鼓鼓地评价道:“神是个大笨蛋。幻影也是个大笨蛋。”


我愣了愣,不禁莞尔:“为什么?”


“如果神真的很爱很爱那个人,就不应该自甘堕落,而是擦干净眼泪,将对方铭记在心底,鼓起勇气拥抱接下来的每一天。因为那个人虽然已经不在了,但他的辰星还会永远注视着他,对吗?神怎么可以让自己逝去的爱人在天边为自己难过的同时却又无能为力呢?”


“如果幻影的主人真的很爱很爱神,那他就不应该小心翼翼地躲藏起来,因为他终于能够凭自己的力量做出一些改变,哪怕是再渺小的改变。结果的好坏也许无法预测,但永远不踏出那一步,又怎么会知道呢?”


棕发小女孩信誓旦旦的发言让我一时感慨,也许孩童的言语有时也蕴含着真理。只不过对于两位当局者来说,他们之间的爱正因为深沉得难舍难分,所以眼前才会布满迷踪,让他们未来的步伐无论如何都如履薄冰。


“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冲艾莉微笑,“只不过呢,就像四季会流转,时间会流逝,但事物的本质却不会改变,辰星也无法掩盖它温暖的内核。别忘了,它的主人可是个锲而不舍的人。”


我这么说,是因为恶作剧之神虽然选择了对Thor避而远之,但却从未有一刻真正放弃他的哥哥。


自从那次深夜的突然来访后,Loki就会时不时在无人注意之际,来我的小屋找我聊天,偶尔还会帮我分担一些审阅工作。他说他整天盯着海岸线发呆实在太无聊了。的确,除了我以外,这位黑发绿瞳的神祇在新阿斯加德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交谈,于是大多数时候我就成了他最忠实的听众,默默听着他银舌头里吐出来的各种趣闻或见解。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发问:


“新阿斯加德已经有多久没有放晴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稳妥地回答他,于是含糊其辞地说:“我也没有留意过,好像很久了吧。”


Loki没有说话,像是陷入了一场沉思。


之后他就一连消失了好几天。


起初我对于他的消失感到疑惑不解,但最后心底却隐隐升起了某种复杂的期盼——难道说Thor已经放下执念、走出阴霾了?但这丝渺小的期盼很快又被愧疚所淹没,这个Loki虽然只是个幻影,但也有着那个活生生的Loki除了身体以外该有的一切——他的自尊心、诡辩、敏感和聪慧。我甚至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也许这大半个月来,我就在和Loki Odinson的灵魂对话。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不过就在恶作剧之神消失的第五天晚上,一位意料之外的访客来势汹汹地敲起了我的房门。当我憋着一股气起身去开门的时候,却看到Thor歪披着长袍,满身酒气,气喘吁吁地倚着门框,站在凄冷的夜色里。他的眼尾泛红,未散的醉意和悲伤一齐在双眸中的蔚蓝海洋里翻滚,声音因为无法抑制的情绪而颤抖:


“我看到Loki了。我没有骗你。我看到他了。真的是Loki。他还活着。”


他不断地重复着这几段话,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这个三年来无人敢提的名字由他自己口中说出,仿佛每吐出一个音节都从骨肉里拔出一根埋得极深的尖刺。


我的心顿时咯噔一下,安慰道:“Thor,你别急,慢慢说。你再仔细想想,你真的看到他了吗?”


Thor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堕入一种空白般的震愕,像是蓦然断线的人偶。片刻后,他伸出手扶住了额头,痛苦地闭上双眼,落寞的语气里是重重跌回现实的自嘲:


“不……该死的……我是看到他了,但那只是一个梦。”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雷霆之神展露出如此深沉的哀恸,他的神情刺痛了我的心脏。我刚想说些什么话安慰他,但他已经直起身子,压低声音说:“抱歉,Valkyrie,打扰你休息了,我现在就离开。”


Thor落魄离去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彻底融入夜色。


我注视着他背影消失的方向后许久,才阖上了门。


但随着我一声叹息,另一位老朋友却幽幽从我身后转了出来。


我回首,只见许久不见的恶作剧之神朝我微笑。


“你总是这样悄无声息地就进来了吗?”我无奈地问。


“别忘了,我可是个幻影,现实世界的物体我无法触碰,也阻拦不了我的步伐。”Loki耸了耸肩。


“你这几天去哪了?”我凝视他的眼睛,“我差点以为你已经灰飞烟灭了。要不是我看到Thor的状态。”


谁知他的嘴角挑起一抹熟悉的、充满戏谑意味的笑:“哦?我倒是没想到有一天Valkyrie也会对我如此关心……”


“Loki,”我打断了他,几乎是恳求般问,“告诉我,你是偷偷去见了你哥哥吗?”


这句话让Loki脸上的笑容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他沉默了半晌,终于轻叹道:“……我在他睡着的时候去看了他一眼。”


“那时候他已经喝得伶仃大醉,沉沉睡去,于是我就站在床边静静凝望他的脸庞。”Loki望向我,那双绿潭般的眼睛里蒙起一层水雾,“你知道吗?他沉睡的时候,表情是安详的,眉宇也不再紧促。酒精这个东西虽然可憎,但也是唯一一个可以让他暂时忘却所有痛苦的避风港。”


“他消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我几乎都快认不出那是我的哥哥了。”Loki继续说,神色黯然,“我曾经开玩笑嘲讽过他的金发又难看又俗气,像一只到处爱显摆的雄狮。但如今我想替他梳理,手指却无法触碰到他的发丝。”


“我还记得我与Thor的最后一面,那时候他虽然满身血污,却是个凛凛天神。”Loki空落的目光像是带着思绪飘回三年前那个充满死亡气息的战舰甲板上,“所以我死去的前一刻,心中除了没有与他好好道别以外,别无遗憾。因为这个曾经我试图摧毁的男人,已经真正地成长为让我为之倾倒的雷霆之神、阿斯加德之王。所以我坚信只要他还有着一线呼吸,就会带领族人们走向一个更美好的明天,一个光明的未来。因为他就是新阿斯加德的太阳。”


当Loki提到太阳的时候,他的呼吸滞了一下,然后悄无声息地咬紧了嘴唇。


“我想你是对的。”Loki轻轻地说,“我已经在这个地方停留了太久,也许是时候该做点什么了,但我不能见他——所以我影响了他的梦境。”


“我还以为你无法和现实世界交互。那只是一个谎言?”


“不。”Loki微笑着抬手示意,“我只说过‘我’不能够,但没说组成我的微小能量不可以。”


我这时候才难过地注意到,他的左手手掌在光线下显得半透明,像一碰就会碎裂的泡影。奇迹是需要代价的,他能够站在这里已经每分每秒都身处煎熬,我甚至无法想象割舍自己的一部分又会带来什么样的疼痛。但Loki长久以来都默默忍受,从未抱怨。


“Thor的梦境是个黑色的深渊。”Loki坦述道,“任何踏入那里的人,都会感觉心中所有积极的情绪被吞噬得一干二净。我在深渊的底部看到了我的哥哥,海面映射下来的黑色波纹笼罩着他,他就这么半跪着,垂首喃喃自语。我能感受到痛苦与内疚的情绪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只是走近后才能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他说他当初应该砍下Thanos的头。”


“他说半个宇宙的鲜血都在他手上。”


“他说他辜负了阿斯加德的族人,辜负了父亲和母亲,辜负了……我。”


空气变得格外凝重,Loki的叙述几乎让我无法呼吸。这三年来,我以为是失去太多的悲伤击倒了这个男人,却不曾想原来Thor一直活在如此深重的自责之中。不知为何,我又想起他那天没心没肺的笑容了,我不敢想象,那个笑容下,到底是藏着怎样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Loki眼眸中的水雾更浓了:“于是我只好俯身捧起他的脸庞,抹去他的泪水,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Thor,这从来就不是你的错,也没有人会责怪你。” 


“我又问他——哥哥,你还记得我说过阳光会再次照耀在我们身上吗?”


“那是一个比喻。因为当我献出宇宙魔方的时候,我早已预见了自己的结局,决定了自己的命运,也从不为此后悔。我知道我很有可能不会活着离开那里,但你能,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哥哥。所有人都能倒下,唯独你不能倒下。因为你就是阿斯加德的光,人们的太阳。”


当Loki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听到了他尾音里的颤抖。


“Thor惊诧于我的存在。我无法得知他是否被我的话语触动,因为他只是喜极而泣地拥抱我,呼唤我的名字。”Loki顿了顿,“我就是在那时候决定离开他的梦境的,因为哪怕是虚幻的温度也能让人沉沦不是吗? ”


Loki给了Thor一个格外真实的梦。但梦醒后跌回现实的疼痛却是那么突然,意识到臂弯中从不存在的温度又是那么残酷。


“Thor刚才的样子你也应该看到了。”我轻叹。虽然明知世上很少有人能劝动巧言善辩的恶作剧之神,但我还是开口,“我理解你的苦衷,也尊重你的选择,但你难道真的打算永远隐藏自己的存在吗?我知道你想让他看见你,Loki,我是说,真正地看见你。毕竟你们还遗留着一个未尽的遗憾,对吗?”


未尽的遗憾。这个字眼似乎刺痛了黑发神祇。


“是的,Valkyrie。”他的声音很轻,“但那也意味着最后的道别。”


我垂了眼眸,不知为何胸口沉闷到难以呼吸:“……也许现状也不是太坏。Thor会重新振作起来的,只要给他点时间。”


但Loki只是站在那里,苦笑着不说话。


我无法说服别人去相信一个连我自己都不完全相信的希冀。


“我会尽我所能。”这是Loki临走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在此之后,他就很少来造访我了。


对于恶作剧之神的去向,我无从知晓,在他为数不多的几次来访里,他也忠实地保持缄口不言。但每一次我见到他,都能感觉到他的幻影在逐渐变得透明。因此我不难推测出他越发频繁地影响Thor的梦境。但进出那间屋子的劣酒却没有丝毫减少。唯一让人值得注意与欣喜的是,深夜的雷雨不再有了。那些狂躁的雷鸣电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抚平,让漫天繁星的光芒重新柔柔地洒下来,阿斯加德的族人们也得以进入一个安逸的好梦。


我曾在困倦入眠前想,此时的Thor正和Loki在一起吗?Thor的梦境还是那片压抑得让人窒息的深渊吗?也许在恶作剧之神的影响下,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座漂亮的玫瑰园,Loki把头枕在他哥哥的大腿上,惬意地享受午后的阳光,而Thor带着茧子的指腹则轻轻抚过他乌黑的发丝。那里再也没有阴天,连难得的小雨都是由花瓣组成,洋洋洒洒地从天空飘下来。一片桃红不经意掉进了Loki水汪汪的绿眼睛,于是两位神祇都默契地笑起来。


所以说,如果神折断肋骨造出的幻影能填补他心口的伤痕,而幻影也知道这个道理,他为什么一定要制止自己这么做呢?纵然他的放手里盛着他苦涩的爱,但就像磁铁的两极互相吸引,强行剥离你的肉中肉、骨中骨,只会反复折磨两颗本就遍体鳞伤的灵魂。


因此我几乎要为Loki的固执己见而郁闷不平了。直到两个星期后,Korg神色慌张地找到了正在码头上工作的我。


他说Thor出事了。


我立马甩下手上的东西,跟着他冲进了Thor的屋子。


当我踏入里屋的时候,只见雷霆之神仰面平躺在床上,他的表情很安详,胸膛平稳地起伏。


我疑惑地看向Korg,后者则急匆匆解释,Thor维持这种状态已经整整三天了。他一开始以为他是因为喝得太多了所以一直在昏睡,而且平时白日里他能保持清醒的时间也很短暂,所以没太当回事。但今天早上他终于有点放心不下去叫,才发现无论如何都唤醒不了他。


我愣愣地看着Thor的睡颜,突然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跟着分崩离析。


在Odin逝去之后,拥有阿斯加德最强神力者便是Thor,他继承了他父亲调息的方式。


这是阿萨神王的沉眠。


但按照Thor的年龄,离每年需要一次沉睡以调养神力、延长寿命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正值壮年的他理应各方面都处于巅峰状态。所以一定是有什么因素,让Thor会陷入沉眠的年限大大提前了。


而这个答案不用猜就知道。


是因为Loki。


是因为那些有着Loki的真实的梦。


现在棘手的问题是,没人知道他沉睡的期限是多久,也没人知道他会什么时候醒来。


——或者说,如果他压根就不想醒来呢?


这个念头吓到了我,但我越细想,越难说服自己不去相信它的可能性。


于是我问Korg,这件事你还有没有跟其他人说起?


Korg摇摇头,说他第一时间找的人就是我。


我仔细想了想,虽然现在消息还没有传开,但码头上难免有人会目击到我急匆匆冲向Thor的屋子,族人们多少也肯定会有一些不好的想法和猜测。这件事恐怕瞒不了多久。


在这个世界上,我只知道一个人能将Thor从沉眠中唤醒。但可悲的是,这个人在三年前就已经死去了,而这个人的幻影,又偏偏有着一模一样的固执。


走出Thor的屋子时,我只觉得思绪如一团乱麻。我吩咐Korg暂时压下风声,这似乎是眼下我唯一能做的事。


我知道我还应该去找Loki,但他首先得想被我找到。


于是,最后我在临海的峭壁边找到了他。那时已是深夜。


隔了许久再见,Loki的轮廓又淡了些。


“你知道吗?父亲就是在这里向我们道别的。”Loki感知了我的到来,但他没有回首,“他拉着我和哥哥坐下,说了一个让人一时难以消化的秘密,还说母亲在呼唤他,问我们有没有听见。我试图去聆听,但他就在那时从我们身旁安详地逝去了——那可真是个草率的道别,不过至少是个道别。”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你来找我,是因为Thor陷入了沉眠,对吗?”


“你已经知道了?”我惊讶地问。


“他在梦境里说,想和我永远待在这里,问我好不好。”Loki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我提醒他这只是一个梦,我也不是真实的。然后他说他只是在开玩笑。”


“Loki……”


“为什么,Valkyrie,为什么!”Loki终于回首,我注意到他的眼眶里早已蓄满了泪水,“我原本以为只要我不去见他,只影响他的梦境,他至少能分得清现实,然后一步步从阴霾中走出来。”


“我实在没有别的方法了,但我又不能什么都不做。我已经在这里停留得太久了,而他也跌落在尘土里太久了。”Loki用双手捂住脸庞,肩膀微微颤抖着,“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要杀死他,但等我想全心全意地爱他时,命运却给我们开了个玩笑。好在这个奇迹让我有机会能回到他身边,哪怕无法触碰,无法相见。可我却发现他的肉体没有被摧毁,精神却被杀死了。然后我才意识到,这比什么都还要让人难过。我试图将他破碎的内核一点点缝起来,但到头来只是把他扯入一个越陷越深的泥潭。Valkyrie,你说,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别这么想,Loki,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我下意识地想去扶他,但手指却直直穿过他的身体,然后我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唤醒你的哥哥。去见他,也让他看见你。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你们能在现实里,一起走过去。”


恶作剧之神仰起头,眼眸中燃起的光芒像是垂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这一次,他没有说不。



< 3 >


我们决定在第二天早晨去找Thor。我曾问过Loki要不要趁无人的时候再去,但Loki却坚定地说,既然他要去唤醒哥哥,并且做好了见他的准备,那么整个新阿斯加德也是时候该知道真相了。况且,他已经厌倦了再躲躲藏藏。因此,当天晚上我就紧急召开了一个会议,召集来所有的族人,告诉他们Thor的状况,并让他们稍安勿躁。但我那时候还没有让Loki出面,只是告诉人们明天会有一位故人来这里帮助Thor。


即使时隔今日,我也很难用语言描述那天早上当Loki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场景。


当他自薄雾中走出时,围聚在Thor房屋前的一张张脸庞上闪过千奇百怪的神情,其中最多的当属错愕与震惊。但之后,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人们开始在一片忧伤肃穆的沉默中向他行礼。


无论男女老少,所有人都将右掌放在贴近心口的位置,向他们曾经的二王子殿下颔首。


那一刻,我能看到Loki脸上复杂的神情。这位恶作剧之神在九界声名远扬,却不如他哥哥的光明磊落。他是谎言与诡计的化身,混乱的制造者,似乎理应不该得到人们的爱戴。但此时,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诚挚的、发自内心的尊敬。


人群自动为他让开一条道路。


Loki在目光的洗礼中踏上台阶。而我则为他推开了门。


我与Loki一齐走进里屋,那个被他的视线所轻抚的金发男人依旧平躺在床上,阖目沉睡。但Loki知道他能感受到他的到来,因为阿萨神王在沉眠期间,依旧能清楚地感知到周遭发生的一切。那一刻,我看到Loki眼中情绪复杂的深情,我也知道,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很久。


黑发绿瞳的神祇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呼唤:


“Thor。”


这是一个极其短暂的音节,却又蕴含着最奥妙、最不可思议的魔力。


“Thor。”


雷霆之神的睫毛颤了颤。


“Thor。”


雷霆之神的眉头轻蹙。


“Thor!”


这一次,金发神祇从混沌间蓦然醒来,心口却还留着悸动的疼痛。这一次,屋外洒进来的光线没有刺痛他的双眼,他只是不可思议地将目光徘徊在不远处他朝思暮想之人的轮廓上,屏住了呼吸,仿佛任何轻微的举动都会把这个美好的幻影惊走。


Thor试图看清弟弟的脸庞,但模糊了双眼的泪水却在锲而不舍地阻止他这么干。他小心翼翼地问出那个深埋于心的名字,那个每次他回想起都会牵扯出一片刻骨铭心的疼痛的名字:


“Loki?”


“哥哥,我在这里。”


Loki轻声回答道,他的绿眼睛也早已湿润。


Thor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他微颤着伸出手,Loki则没有任何犹豫地将手叠在他哥哥的手掌上。两位神祇的手触碰不到彼此,却又像在另一个维度里牢牢相握,再也不分开。


那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无论过了多久,这一幕都将永远镌刻在我的记忆中。只是当我缓过神时,我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我很难描述我在为谁流泪,只是脑海中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三年前那两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火红与墨绿的披风双双随风扬起,交融进彼此的轮廓。


现在,那抹长久以来丢失的颜色,终于回家了。


我就是在那时默默离开房间的,这一刻将属于他们,我知道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和彼此诉说。



< 4 >


Loki回到Thor的身边已经有一段日子。而新阿斯加德的每个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的王正在一点点变好。


比如Thor终于剃掉了自己乱蓬蓬的胡子,露出的消瘦脸庞在逐渐饱满起来。


比如Thor开始打理自己的头发,它们终于不再打结,并恢复了原有的金子般的光泽。


比如Thor开始戒酒。虽然一开始那很困难,但为了能有更多清醒的时间陪伴Loki,他命令我们将余留的劣酒全部销毁。族人们无不高兴地执行了这个命令。


还比如Thor开始频繁地外出。他不再成天蜗在自己的屋里浑浑噩噩度日,而是带着Loki在新阿斯加德到处转悠,倾听民众的诉求,然后认真地记下笔记,像一位真正管理大小事务的国王一样。


我曾在很多地方看到两位神祇的身影。


他们会一起坐在长在高地的白桦树下,在一片欣欣向荣的葱郁中俯瞰这个临海小镇的风光,然后分享彼此才懂的笑话。他们会一起去由荒地开辟的练武场,在那里,Thor三年来第一次重新手握战斧,在挥洒的汗水中拾起他的战斗技巧,而Loki则微笑着在一旁观看。他们会去码头旁连绵如女神裙摆的浅滩,然后坐在礁石上看潮涨潮落,奔跑玩耍的孩童们则好奇地打量他们,然后害羞地跟大人们学一个颔首礼。


这样的日子平淡,却又流淌着朴实的幸福。让人舍不得放手的幸福。


我在心底为Thor和Loki感到由衷地高兴,也为阿斯加德的王终于能走出阴霾而高兴。


不过说到阴霾,时隔许久的我再次仰望天空——自从Loki将Thor从沉眠中唤醒后,这个位于挪威的临海小镇就再没有打过雷,下过雨。连终年灰色的天空也摈弃了往日的阴沉,但唯独还是不能看见阳光酣畅淋漓地洒下。厚厚的云层堆积在天穹,不会让人觉得压抑,却也引人担忧。好比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跨一步便是晴天,跨一步便是雷雨。


我想,也许是因为Loki已经和Thor解释了他的存在,Thor才会心生不安,生怕弟弟下一秒就会在自己眼前灰飞烟灭。


但出乎意料的是,有一天Thor突然找到我,说希望我通知所有族人,明天日出前去临海的峭壁上会合。


我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他垂了眼眸,没有再多说,只是告诉我,是时候了。


我隐约能猜到是什么事,却又不敢多问。也许在那些我无法听到的、雷霆之神与恶作剧之神的对话里,他们已经达成了某种不可动摇的共识。


直到我在黎明前举着火把踏上峭壁,才真正意识到,Thor所说的是时候是什么意思了。


不远处,Loki与Thor并肩而立,但他的身影几乎已经要融入天空与大海。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是由海浪吹拂上岸的泡沫做成的。那些美丽又易碎的泡沫。


看来恶作剧之神没有告诉我全部的实话,抑或是我们都不经意忽视了——宇宙的运转有它的真理,那些组成Loki幻影的微小能量,就算不在影响Thor的梦境时被消耗干净,也早晚有一天会在岁月的作用下流逝。世间没有什么能量是永恒无限的,即使是神也无法改写这个规则。所以无论如何,Loki都会有离开的那一天,这也是为什么他如此焦心于Thor的状态,拼了命也要把他拽回正轨。


他肯定想在离开前,能看到他的哥哥再一次振作起来吧。


不过,不只我知道,阿斯加德的每个人也都知道,他做到了。


所以这是一场最终的道别——Loki与Thor的道别,也是他与我们所有人的道别。


人们的火把照亮了雷霆之神的脸庞,也照亮了他脸上的不舍。


Loki却是微笑着开口:“Thor,别难过,死亡不过是生命的另外一种形式。对神来说更是如此。我们早就谈过这个,不是吗?”


“每一个人都会在那里等你,注视你,为你祈福——父亲,母亲,Heimdall,Fandral,Volstagg,还有我……”


“是的,我从未怀疑。”Thor握住那双他无法触碰到的手,“能够再次见到你,我已经很高兴。”


“所以我想,这里就是终点了对吗?”Loki的声音很轻,“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愿望。”


“是什么,我的兄弟?”Thor隆隆地问。


“Now give us a kiss?”


熟悉的笑容又回到恶作剧之神的脸上,Thor透过他,仿佛望进了一片卷裹着浮华光影的画卷。那是很多年以前了,金碧辉煌的长廊,熊熊燃烧的篝火,无风自舞的红色帷幕与身旁那个身着华服的青年。


但这一次,他没有心虚地转移话题,而是毫不犹豫地给了Loki一个吻。一个他早该给他的吻。他有时会难过地想,如果当时他给了他这个吻,后来的一切会不会都变得不一样?


只是这个吻注定是透明的,但有那么一瞬间,Thor觉得自己仿佛真的触及到了那片柔软的唇瓣。


“再见了,哥哥。”


就在这时候,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黎明第一丝曙光劈开了沉珂的夜色,奇迹般地拨开厚重的云层,洒在Loki的身上,洒在两位相拥的神祇的身上,宛如融化的金子。而这个美丽的幻影也在Thor咸咸的泪水中一点点破碎,化作灿烂如金、辰星碎屑般的光尘,从他的指缝里随风而逝,带着Loki最后在他耳畔呢喃的话语一起消弭:


——哥哥,我撒了一个谎。


——这不仅是你的执念,也是我的执念。


雷霆之神蓦然抬眼,带着无限眷恋望向光尘最后消失的方向,那里是辽阔的苍穹。他喃喃道:


“再见了,吾爱。”



< 5 >


我在新阿斯加德又待了一年。


这一年里,Thor周密筹备了一个远大的计划。他决定带着子民们离开中庭,再度前往茫茫宇宙,去寻找一颗合适的星球重建阿斯加德。这一次,他的蓝图不再是一个临海的小渔村,而是那个人们过往记忆中的伟大国度,让九界为之仰望的阿萨神域。他向族人承诺他将再现父辈的荣光,而我也有十足的信心相信,他必然会实现这个承诺。


而我则在这一年里思考了许多,允许岁月沉淀下我的浮躁。


然后几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我在Thor准备启航的半个月前,口头递交了我的辞呈。


这并非上级对下级的严肃对话,更像是场老朋友之间的交谈。


我告诉Thor,我作为女武神的时候,一直都是在为君王而战,服从每个命令。而到了萨卡星,又浑浑噩噩地用酒精麻痹自己,放任自己碌碌无为。长久以来,我似乎都是在被命运推着走,从来没弄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现在阿斯加德在你的带领下必然走向繁荣,我也想给自己放个长假了。


我又说,我曾经饱经杀伐,也许是时候去试着拯救一些生命。这是我现在想要追寻的东西。


Thor拍了拍我的肩,说他尊重我的选择,还说新阿斯加德的大门也永远会为我敞开。


于是就这样,在与族人道别、离开那个位于挪威的小镇后,我开始在中庭的学院接受正规的医疗和护理培训。那以阿斯加德人的能力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后来,我在一家儿童疗养院当了一名护士。我热爱这个工作,我也很高兴知道我的手除了拿剑以外,还能稳稳地拿别的东西。


我不确定我会不会一直做下去,但对我来说,无论如何这都将是场格外有意义的修行。


而艾莉,这个扎着麻花辫的棕色小女孩,我所希望呵护的小生命,也早已在这个漫长故事的结尾处捺不住困意,阖上双眼睡着了。我微笑着替她把被子盖严实,悄悄起身离去。


当我经过窗户的时候,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绊住了我的步伐,让我忍不住抬眼遥望向玻璃后的辽阔星空。


我知道,在这茫茫宇宙里的某一处,会有一颗温暖的辰星,默默注视着他所爱的人,而他所爱的人,也会深情地回望他。


END




写在最后:

这个故事从18年五月份就开始构思了,当时还处在复联三的打击中,一心想要写个Loki复活,锤基重逢的HE故事。不过关于复活的梗,我认为在我的另一篇治愈向完结文《日升之所》中,已经很好地展现了。因此这篇文就搁置下来,直到今年看完复联四,才重新拾起。

这一次,我打算尝试些不一样的东西。所以我用了女武神的视角,希望透过外人的眼睛来描绘这对兄弟之间的复杂感情。而对于复联三开头Loki的潦草退场和Thor在复联四里的OOC式颓废我一直耿耿于怀。于是我就想,干脆写一个关于道别与move on的故事,让锤基二人能有一个和对方说再见的机会,弥补那个未尽的遗憾,让锤能解开心结,重新振作起来,恢复雷神该有的姿容。

这篇文的结局可能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HE,但我想通过这篇文表达的是,当逝去是不可逆转的必然时,我们还可以选择铭记。如果有一天我们喜爱的角色真的要谢幕离去,在不舍与难过的同时,我们还是得与他们好好说一声再见。但作为爱他们的人,你知道他们其实从未真正死去,他们会永远活在我们心中,连同那些他们透过荧幕带给我们的美好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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